三三七、青冢
阴面的坟头铺了满山。
战火连天的岁月,死人确实比活人占地方。从山脚往上看去,凌乱的墓碑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半山,活人挤在死人中间,那些墓碑倒像是分割阴阳两界的黑白线。
翁苏桐被连凤扶下马车,她的气色不太好,昨夜又犯了头疼,找大夫看病折腾了一日,行程也足足耽误了一整天,业雅虽然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问柳的墓就葬在山脚一处靠山的空地上,周围散落着几处坟包。这姑娘生前没招什么亲朋待见,死后倒是被几个陌生人簇拥在中间,该不会感到孤独了。
翁苏桐用手帕仔细地将那落了土的墓碑擦干净,又供上了瓜果点心,最后蹲在一旁烧了一叠黄纸。她的眼眶不自觉地又湿润了,连凤上前,为她轻轻擦了眼泪,劝道,“姑娘莫哭,问柳若是看得见,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翁苏桐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见连凤蹲下来,拿过她手边的黄纸再烧了一些给问柳,“总之问柳的死,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多嘴问那一句,她也不会……”
翁苏桐见她难过,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苦笑道,“凤儿,你方才还劝了我一路呢,怎么这时候自己又伤感起来了。”
连凤淡淡道,“姑娘,我爹娘死的时候,我连一块席子都找不到,我就眼睁睁地守着他们,见他们的身体发烂,抱着弟弟蹲在一边哭。可是哭有什么用,他们人走了,回不来了。”
翁苏桐心里一阵抽紧,连忙将她按进怀里,“凤儿,你还有你的弟弟,你弟弟还在安全的地方等你呢。听话,等云州的事情一了,你就回去找他吧。”
“可是姑娘……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翁苏桐甜美地笑了一下,看着这片坟场,心中一阵怅然,“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那我也不走了。”连凤攥紧翁苏桐的衣袖,眼泪无声滑落,“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陪着你。”
翁苏桐心中一阵难过,可是她知道劝阻无用,便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业雅上前,对翁苏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城了。”
翁苏桐疲惫地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身体轻轻摇晃,连凤见她脸色极差,赶忙扶住她的身体,担心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事……”翁苏桐原本就病恹恹的,昨夜又折腾了一宿,此刻实在有点撑不住。
业雅也面露忧色,“夫人……您没事吧?”
连凤上前扶住翁苏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冷道,“还不是因为你,我说带着昨夜那大夫上路,你非不要,还说‘恐防有诈’,一个悬壶济世的老人家,哪里来的那么诡诈?我看是人有诡眼,看什么都是黑的。”
“你这死丫头!”业雅怒骂一声,连忙招呼远处的士兵,“快将夫人扶回马车上,咱们尽快回城!”
连凤徒手扒开那些要近前的士兵,将快要晕倒的翁苏桐揽进怀里,“拿开你们的脏手,不要你们碰!”
业雅无奈道,“我们要扶夫人上马车,你一个人扶得了吗?”
连凤瞪了他们一眼,二话不说,一用力,就将翁苏桐背在了背上,狠狠地说,“我说了,姑娘不喜欢你们的脏手碰,给我让开。”
“你!”业雅被连凤撞了一个趔趄,气得连退了几步,暗骂了一声,“走,快跟上!”
死士连忙跟了上去,赶车的人立刻调转马头,着急往城门赶。
过桑乾河的河滩时,连凤忽然喊住业雅,她从车窗探出个头,对业雅说,“夫人要喝水,车上没水了。”
业雅按捺住快要窜上来的火,“马上就进城了,这附近都是林子,人又少,担心有埋伏,请夫人体谅一下众位兄弟,忍一忍回府再喝吧。”
连凤却道,“夫人现在是要喝药,若是耽误了用药的时辰,回去旧病复发,大人怪罪下来,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业雅神色犹豫,探头往窗内看了一眼,见翁苏桐果然倒在一边,脸色极其的苍白,于是也不敢过分阻拦,只能对连凤说,“你拿着水壶,我跟你去取水。”
连凤应了一声,拿着水壶跳下了车。
他们来到河边,连凤毫无戒心地蹲下身取水,业雅站在她身后,仔细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听见一阵野鸦鸣叫,从身后的林子深处振翅高飞。他握紧腰间的刀,对连凤说,“我警告你小丫头,别想耍花招。”
连凤的眼睛细微地眯了一下,站起身,将水壶塞上,刚准备走,却被业雅拦住。
连凤:“你干什么?”
业雅阴沉地望着她,“臭丫头鬼机灵。我不得不防,把双臂展开!”
连凤慌忙退后一步,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业雅慢吞吞地走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借此机会向城外的某个人传信,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拿出来!”
连凤吓得连退两步,将怀中水壶抱紧,“你、你要干什么……”
她吓得脸色苍白,后退的同时将水壶砸向业雅,业雅扬起手将水壶砸落一边,然后箭步上前,摁住连凤的肩膀,将她的手臂翻过来一拧,直接将她按在了河岸上。
“啊!!”连凤尖叫一声,开始剧烈挣扎。
业雅也没料到这小丫头蛮力这么大,一拳压在连凤后腰上,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连凤全身猛然泄力,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紧接着,业雅便将她全身搜了一遍,结果除了一个香囊和一个发簪,什么都没搜出来。
业雅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两样东西扔回给连凤,重重一哼,“起来,将水壶捡起来,送去给夫人吃药!臭丫头!”
连凤全身发着抖,她爬过去将水壶抱进怀中,然后踉跄着起身,疯了一样地往马车方向跑。她咬紫的嘴唇往外渗着血,翁苏桐见她这凌乱的样子,吓了一跳,“凤儿,怎么了?!”
连凤拼命摇了摇头,将水壶递给翁苏桐,“姑娘,我没事,你喝水。”
翁苏桐轻轻蹙眉,跟着闭上眼,抬手有气无力地扣了扣车窗。
业雅驱马走到车窗前,神色悠然地瞧了一眼连凤,对翁苏桐说,“夫人,这丫头一路上鬼点子太多,昨一天,一会儿闹着请大夫,一会儿换厨子,一会儿又说夫人的靠枕不舒服,让请裁缝。出一趟门,哪那么多麻烦。属下是担心这一路回云州,会遇到敌军的埋伏,夫人身娇体弱,又是大人的心头肉,绝对不能出半点闪失,所以属下才未经请命,替您向这丫头搜了个身,是她自己摔了一跤,栽进河边的泥坑里,不能赖我吧。”
翁苏桐冲业雅轻声笑了一下,“业雅将军的话还真是多。”
业雅微微一愣。
翁苏桐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想问问将军,此去云州还有多少路程,并未想过问连凤的事。她是我的丫头,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将军,您搜身便是,但是既然搜了身,就得有个结果。您搜到什么了么?”
业雅一时语塞,没有立时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