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微微蹙眉,连忙询问道,“你怎么淋成这样?”
“没事。”薛敬脸色深沉,他甩了甩袖子的雨水,慢慢走进竹屋,跟着盘膝坐下,轻声对他说,“鹿兄说喜欢听雨声,坐在门檐下也淋不到雨,就不进来了。”
他话音微颤,明显言不由衷。
二爷这才意识过来,他方才有意让薛敬避开最尖锐的那段往事其实并没成功,他人就一直躲在门后听着,根本没有离开。
“你……”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安慰道,“没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亲耳听见顾大哥说出,心里还是觉得压得慌。”他转头对二爷说,“不用担心我,这些事我必然要面对,我已经知道了——十三年前萃阑殿那场大火,就是因我而起的,有人要借此大火置我于死地。”
“殿下……”二爷犹豫地叫了他一声。
薛敬却道,“别担心。毕竟……那之后不悔林、望月楼……这一路,他们几次三番对我动刀……其实我理应猜到的。顾大哥,当年萃阑殿那场大火,你与林惠安有交集吗?”
“没有。”
“那你看见什么了?”
顾棠微微叹息,伸出手指轻轻用竹签拨动蜡捻,案前忽明忽暗,他的思绪仿佛已到了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之中,“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各方势力困在一个冷冰冰的宫殿里面,外头看来仿佛只是禁宫内闱意外走水,不幸烧死了老皇帝的一个爱妃和一个刚满百天的小公主,但深入火中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屏气凝神,只听顾棠缓缓道——
“我看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婴儿,放进了竹制的婴儿车内,又将里面的女娃娃换了出来。”
猛然间,惊雷震天——
薛敬猛地站起身,跟着是歇斯底里的惊喘。
二爷的脸色跟着一变,手心慢慢握紧,“此话当真?”
顾棠平静道,“若有假话,让我此生报不了仇。”
薛敬背脊僵硬地定在原地,全身像是被冰封了一样,眼中飘出冷焰。
“原来先生所谓‘贼喊抓贼’和‘放饵钓鱼’是这个意思……”
二爷慢慢呼出一口气,深思道,只要借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能达到多个目的——首先,他们能借着火势偷梁换柱,用外头买来的女娃娃与小公主交换,制造出小公主火中被烧死的假象;紧接着,大火中婴儿的啼哭声引来了一墙之隔的云河殿中的小皇子,年幼的哥哥听见妹妹的啼哭惨叫,根本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小公主,便会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救人;结果一跳进火海,就会被等在暗处的杀手从背后偷袭,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期间自然有一个最好的结果。
小皇子葬身火海、所有宫人下旨殉葬——一个公主、一个妃子、一个皇子,还有近百名宫人,都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便能借此机会,一次性铲除掉三个“绊脚石”;况且,大火能抹去一切痕迹,掩盖掉所有真相,最后变成死无对证的一桩悬案。
这之后,老皇帝除了让一行宫人殉葬以解愤懑,别无他法,这件事就会彻底随着那场大火变成无疾而终。
二爷终于将整个线索理顺,“所以火海中,真正出手、从背后偷袭了王爷的人,是承恩阁的一名金云使。而顾先生当时隐在暗处,其实是唯一一个看清楚真相的人。而你本人也没想到,竟然来杀王爷的,不止你一个,却还有一人先你一步等在暗处,直到王爷跳进火海之后,给他致命一击。只要他被敲晕在火海中,即便他不亲自动手,晕死过去的小皇子也会被大火吞没,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烧成一具焦尸。这也就是后来葛笑他们带人查看火因和尸体,却没查出端倪的原因。”
他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忍不住唏嘘道,“所有人都会被烧成一堆黑骨头,哪里还分得清这百天的女娃娃究竟是不是真的小公主。但其实,在那场大火中,有些人早已经将她偷梁换柱了。这样一来,靳王一死,‘那些人’前路的‘绊脚石’便会被铲除,借由萃阑殿一场大火,他们不但将想运的人运了出去,还将想杀的人杀了,一举两得。”
顾棠轻轻挑眉,算作默认
薛敬终于压制心绪,稳定下来急促的喘息,问顾棠,“顾大哥,那你当时为何要救我?你是鬼门铃刀的刀客,即便没有金云使横插一杠,你也应该如他们那般动手要我的命——杀我,本就就是你在禁宫藏伏两载的最终任务。有人先你一步出手,岂不是以逸待劳,你乐得坐享其成,何苦还要救我?”
顾棠的眼神慢慢冷下来,那一瞬间的落寞让他整个人像是淬上了一层打铁时的花火,点落在旁的火星都泛着余温。
“因为……我的刀太重了,我下不去手。”顾棠抬起头,平和地看着薛敬,眼中溢出一丝悲凉,“那时候的我,已经变了。最终……成了这场浩劫中唯一一个‘变数’,而这个‘变数’,最终成了我和方怀远的死劫。”
就是因为顾棠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让顾棠的手心升起莫名的余温。他在那场火海中,从一个本应手起刀落的“刽子手”,变成了唯一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
九岁的少年不知所措地冲进火海,想将自己只有百天大的皇妹从大火中救出,可是没想到,他的身体太弱小了,少年虽然临危不惧,但是在冲进大火中之后,没想到迎面而来的火舌立刻便将他吞噬了。
浓重的黑烟将他瘦小单薄的身体包裹,他的口鼻猛然间暴露在剧烈燃烧而升起的黑烟中,仿佛一切都变得跟想象中不一样起来。少年只能摸着烫手的柱子,仅凭着记忆往婴儿发出啼哭声的方向去摸,头顶不断掉落的木梁着了火,“砰砰”地砸在他的身前和身后,到处都是火光。
就在他快要接近传出婴儿哭声的那个房间时,猛然间脖后一重,跟着眼前一黑,他便栽倒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薛敬一直以为砸中他的是头顶掉落的木梁,可直到他拜将台上毒发时,行将将他所有年少时恐惧的记忆全部由梦境调出,他才从那模糊的火光中,恍惚看见了一个黑影,那人在转身之际,甩落了手中的木棍。
自从那次噩梦惊醒,他就时不时地在思索少年时在火光中遇见的黑影到底是谁,如今听顾棠再次说起,他才恍然间明白,原来那个人便是一名来暗杀他的承恩阁金云使。
顾棠此时长叹一声,“我没能完成任务,所以被鬼门铃刀挂上了‘生死簿’,变成了他们要追缉的人。而我在宫中又有另一层身份,便是萃阑殿外当差的侍卫,所以萃阑殿一场大火,我难辞其咎。事发之后,我去见方怀远最后一面,他见我身上带伤,便追问我到底瞒了他什么。他说我们在一起两年,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他的,可我还是不能说……我不能连累他。”
他颤抖地闭上眼,声音有些嘶哑,“王爷,方才林子里,你说方怀远肯定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对也不对。即便最终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是谁,但我想,以他的聪明,一定早就猜出来的,只是我们两人活成了心照不宣的两条线,成天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他那个人呐,也真不是一般的精明,用尽一切办法把我藏在了八仙楼,又让他的好友帮忙照看我,自己则想办法操作了一番,将我的名字从承恩阁的典狱册上除了名,让我免于被礼官殉葬大典的点名录发现。”
顾棠抬起头,对上靳王那双清澈的眼睛。
二爷哑声说,“方先生如此善良,又这么聪明,他愿意这样救你,必然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你在那场大火中,并没有对王爷下杀手,甚至还救了他。”我
顾棠道,“我永远记得他深夜赶着马车送我出城时,对我说的八个字。”
二爷轻声问,“什么?”
“未从善始,无妨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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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