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转过身,冲他笑了笑,“先生还偷听呢。”
“彼此。”顾棠走出竹阁,与他并肩站在廊下。
竹铃轻响,回廊聆雨声。
“还是我去料理他们吧。”顾棠轻声说,“王爷担心你的安危,你们这些还有牵挂的人,没必要犯险。而我……”
“而你无牵无挂,即便身死,也没人心疼。是么?”
顾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对这地方不曾有半分留恋,更不在意能不能破城,是不是?”二爷侧目瞧着他,轻轻挑眉,“顾先生,你我初见之时,我就曾说过,若我答应与你合作,便会对你无条件信任,便要将兄弟们的性命同时压一份在你的肩上,与你共同承担。而你昨夜也答应了我,不因一己私仇扰乱破城大计。如今,穹顶之战已经‘入时’,你也看见了,我周围每一个人都有他应在的位子,而你,也有。”
“哦?”顾棠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我以为我将肚子里藏着的这点事交代干净了,就与你们没什么瓜葛了,怎么,二爷破城一战,难道那份战书上还划了我的名字么?”
“你愿么?”
顾棠收起笑意,神色微微一变。
“先生请随我来。”
二爷绕过竹轩,走到后院角落里的那处衣冠冢前,片刻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竹签,递给了身侧的顾棠。
“这是方怀远获罪时,腰间坠着的名牌。”
顾棠倒吸一口冷气,从二爷手中接过那枚竹简,仔细看了一眼,竹简残破不堪,上头歪歪扭扭地刻着他的名字。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怀远死后,尸骨被抛在西山尸地,恰巧萧人海的人无意间见到,将其收殓后,拿到了这个号牌。”二爷转过身,正视顾棠,“我出城去盲庄半山解救王爷之前,曾与萧人海在云州总督府有过一次密谈。那一夜,他与我说了很多关于‘云首’的事,也正是那一夜,我第一次听见‘方怀远’这个名字。临走时,我随口询问了一下方先生被收殓何处,他说让人葬在了城外桑乾河边的背山坟场。前段时间,我派银三的人出城寻找王爷的下落时,顺便让他们帮我在那边寻可一寻方先生的墓碑。也许是冥冥之中他在天有灵,希望你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找到他。”
顾棠一颤,“你说什么?!你找到他了……”
二爷于心不忍地垂眸,“先生,我记得在远竹轩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你不相信幽冥之事,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缕幽魂怎么连你的梦都没入过。’这句话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仔细想了想,我的家人这十年来,也很少入我的梦,所以我能感同身受。”
顾棠握紧那片号牌,眼神中那层层裹上的冰霜彻底化进,露出了让人动容的暖光。
二爷惨然一笑,“其实我对你,从来都无半分芥蒂。前段时间与你反复周旋,实在也是……迫不得已。你手里头握着的东西至关重要,若我错过了,怕是再等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等不起。所以我必须想方设法地按住你的动作,不让你贸然行事。其实我才是最想与你合作的那个人。”
“……”
“呵,抱歉,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用尽办法,将你心里头的伤一点一滴地剐了下来,都说刮骨才能疗毒,可若已伤及肺腑,那蚕食心眼的剧毒哪里用‘剐’就能治愈的。”
让心死之人死灰复燃,还要让他将过往的美好和痛苦再次掏出来,一寸一寸地摆在众人面前,太残忍了……
顾棠依旧陷进方才他带来的消息中尚未出来,他眼中血红一片,跟着一声惊喘,眼泪“刷”地一下夺眶而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墓碑旁,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二爷看着顾棠,好像从初见至今,这个一直以来周身散着冷火的男子,此时此刻似乎才算做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两个字——“抱歉。”
“不必……”
二爷心里千回百转,似已将他悲痛欲绝的痛苦游转至自己心里。然而,他到底不如顾棠,不会像这人一样,悲戚时热泪盈眶,哀念时自我唾弃,比作茧自缚还不如。
大喜之后皆是泪,大悲过后再无殇。
“他葬在何处?”
“具体的位置,我画给你。”
顾棠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一旁的竹子慢慢起身,“没想到,最终竟是你把他找到了……这之前,我找了他三年。顾某无以为报,前段时间与你周旋时,确也曾急功近利,设计害过你,你……”
二爷却伸手挡了他一下,“先生此话言重了。十三年前,您救王爷出火海,十三年后,您又在无名谷中将我从鬼门的刀锋下救出,前后两次,都与我二人有救命之恩。更甚至……方先生也曾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帮您寻到他,是我应做的。况且,我更希望他能尽快回到这里,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
顾棠终于难得一见地爽朗一笑,片刻后,他似下定决心一般,低声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二爷微微蹙眉,“谁?”
顾棠看着他,“想必你查过方怀远流放云州后,关押过地牢这件事。”
二爷眼神一紧,“我确实查过。他曾被关押在云州府衙的地牢,我夜探卷宗库时,从里面拿出的卷宗上有过记载。”
“你能查到卷宗库,已是不易。”
二爷无奈摇头,愠怒道,“然而除此之外,一无所获,线索到这里中断了。我本想顺着牢房这条线去查一下当年监管牢房的牢头,但是卷宗库里关于关押人员的名录已经被销毁了。那卷宗上除了记载了方怀远曾被关押在云州府地牢以外,没有别的记录。当初他被流放云州之后的事,没有人知道。十多年过去了,唯一可能与他有交集的人,也已经葬身沙场。”
“你的哥哥,烈家少将军,烈亦平。”
“没错。”二爷直言道,“多亏先生有意让我寻得镇尺,我才知道,原来兄长曾与方先生是故交。临去靖天之前,他还曾去过帅府,拿过我父亲写给他的一封状元信。但他后来只在承恩阁当了一名九品小吏,想必也是因为他一身雪胎梅骨,并没用这封信为自己打点疏通。”
顾棠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爷试探地问,“你要带我去见的人,是谁?”
“那人正是你要找的那名牢头,曾在云州府衙的地牢监押过怀远。”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