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冷冰冰地笑了一下,示意李世温上马。
此刻月亮爬上中天。
鹿山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星图勾勒出亘古不变的星轨,知是时辰终至,便从腰间拔|出火筒,点燃后,朝夜空放出几簇火焰。
“如今就差北风和西雷了……”鹿山凝望着腾空的火簇,喃喃自语。
李世温催马上前,“我知道,这是鸿鹄的四方灯。”
鹿山将火筒收起,言简意赅道,“二爷说,东火,南水、北风、西雷——按序依次入时。借由四方灯以火为信,待‘北风’一至,云城西山的火炮就会响。”
李世温恍然道,“所以……你就是‘南水’?”
“错了。”鹿山看向他,笑了一下,“你和我,要引出那道‘南水’。走,回城!”
澜月火丘,镇北军前锋大营。
靳王之前被拆散的先遣军汇拢之后改组重编,由原先的五千人扩至一万,暂由胡立深任右翼先锋。
此刻,他和胖哥正蹲在澜月火丘火环的最高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云州城的方向。
镇北先遣军的所有人已经在这里死守七天了。
今夜,陈寿平携几名副将终于赶到,大军押后待命,足足八万兵马全线压境。
明月高悬夜空,已临中天。
自从云州城东的火信点亮之后,迟迟不见近一步的信号。胖哥按捺不住,站起身活动着筋骨,“小胡将军,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大将军说盯火信,咱们就盯火信。”胡立深咬紧牙关,眼眶酸涩流泪,也不敢眨一下眼。
胖哥转个身,就见几匹快马急奔至祭坛,陈寿平一身玄色盔甲,佩挂黑刀,快步走上高坡。
“大将军!”胖哥将水葫芦一扔,连忙冲了过去。
胡立深也箭步跑了过来,“大将军!”
“怎么样?有火信吗?”
胡立深正色复命,“禀大将军,末将已领兵静候多时,今夜云州东城有冲天火光,其余三方还未发现火信。”
陈寿平扶着刀柄,神色肃然地凝视着云州城的方向——澜月火丘位于三州之间、相对正中的位置,是军马督战、粮草补给、和藏匿坚守极好的位置,却也是任何强军必夺之地。是以镇北先遣军改组之后,便被勒令死守澜月火丘的祭坛粮仓,一方面要为提防云州腹地隐藏在密林中的萧家大军反战来攻,另一方面,则要警惕伦州方面、杨辉的饮血营趁虚偷袭。
自从一个月前,靳王回营料理了朝中派来议和的使团,那几名吃饱了撑的不干正事的老东西便被丢进了富河城临时搭建的粮库中,与临时从河北调来富河的五千兵共同“拉磨”——
李潭因为牵连往日幕僚朱廷望私授“灰囊”一事,已被押解入富河城临时搭建的监狱;朱廷望在幽州,也因为无端降罪于林竟和倒换兵械滥竽充数一事,被丁奎羁押候审。这两只老狐狸尾巴缠着尾巴,倒是同气连枝,从前耀武扬威地共用一个鼻孔出气,如今倒是连出气的鼻孔都找不到了;
穆家一对父子也没了风光。穆安被丢进修葺粮仓的兵队里,做了个临时督查,碍于儿子穆争鸣曾私自潜逃军营、罪加一等的麻烦状况,穆安再不敢于陈寿平面前造次,勤勤恳恳监工粮仓筑建的工期,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连回京之类的提议都不敢说,遑论向北“议和”之事;
至于郭业槐……郭大人倒是善于审时度势,懂得身处弱势,要学会忍辱负重。于是,他收敛向来不怀好意的心机,摇身一变试图戴罪立功的良臣,凡事言听计从,再不曾有分毫懈怠。
就这样,在郭业槐和穆安两人的督排下,富河粮城初见规模,一座荒废的残城慢慢恢复生气,就连曾经因战火所累被迫出逃的难民,听了这消息后,大多也都返回了富河,愿意帮着大军重筑危城。
着火的后院终于料理干净最后一抔杂土,弥散的硝烟终结于天野旸谷之处。
如今两国大战势在必行,林竟携二十万大军压兵至富河,同样也正静待火信,时刻摩拳擦掌,亟待攻城的信号。然而伦州城易守难攻,攻城战最忌拖延,若是首战不利,非但使将士军心溃散,还会拉长战线,波及云州方面的战况。
是以,无论林竟的请战折递来镇北军营多少次,也都被陈寿平甩手驳回,勒令他不得火信,绝不能轻举妄动。
“大将军,云州城东已经起火,咱们还要再等多久!”
陈寿平心思沈定,稳稳地立于风口,没有说话。
不多时,只见桑乾河水带几簇火光先后入云,犹如点燃星河绾带最亮的几盏明灯。
“是南边,大将军,南火燃了!!”胡立深一跃而起,喊动了整个火丘的巡逻兵。
胖哥急道,“大将军,是不是可以出兵攻城了!”
任凭其他人为出战如何欢闹雀跃,陈寿平依然镇静自若,双脚定于地面,整个人犹如一块矗立荒原中,用来阻挡狂风的劲石。
胡立深见陈大将军眼神不对,连忙喊住众人的呼声,“大将军……南水的火信有什么不妥吗?”
“不对。”陈寿平肃目一凛,脸色更沉。
胡立深也跟着紧张起来,“怎、怎么不对?!”
“南水边的‘灯信’说,城内布战计划有变。”沉默片刻后,陈寿平立刻转身,快步跃下山丘,翻身上马,“胡立深,通知先遣军所有将士,死守澜月火丘,绝不贸然攻城!”
“不、不攻城?!”
“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不能攻城。”
众人惊骇之余,一片哗然。
胡立深跑上前,大声道,“大将军,将士们拼死奋战,只等这一天。末将……末将定要将师父和王爷从火海里救出来,可是若不能前往云州,我们怎么救人?”
陈寿平稳坐于马上,勒紧缰绳,嗓音犹如稳震八方的瓮钟,“来人!”
身侧一副将催马上前,抱拳听命,“末将在!”
“立刻遣信使往富河大营,通知林竟,二十万大军随时待命,待本将火信一到,即刻攻打伦州城。”
“是!”
胡立深一听,更加崩溃了,“大将军!伦州随时可以攻城,为什么云州不可以?”
陈寿平扫了一眼围过来的先遣军将士,沉声令道,“‘南水’的火信说——‘死守战位,绝不妄动。’既然云州方面战局有变,我们在‘外圈’的众将,必须听从‘内圈’调遣。众将士听命!此战中所有人,务必死守自己的战位和战时,若有不听从指挥、擅自行动者,斩!”
一声喝令,犹如震鼓惊雷。
众人不敢多言,齐声跪地领命。
“立深,你随我过来。”
胡立深闷头应了一声,连忙牵起一匹马,随陈寿平来到不远处的坡地上。
“你不服此战布排。”陈寿平走至风前,任厉风吹起衣摆。
“不敢。”胡立深走到他身后,嘶哑道,“末将绝无不服军令的意思。不瞒大将军,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营救他出城,末将万死不辞;而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幽州杀门井,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我早就死在那黑衣杀手的刀下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胡立深。所以大将军,末将想领兵攻城,是有私心的。”
陈寿平听他一番话,唇角破冰一笑,“你师父收了你这个徒弟,眼光倒是极好。”他转过身,看着胡立深,暗含深意道,“立深,你的师父虽未作一天统兵的将军,却是我此生所遇人中,最会布战之人。他天生属于这片疆场,比我,不知要强多少倍。”
“大将军……”胡立深忍道,“您不要这样说。”
陈寿平却扬了扬手,潇洒道,“这有什么?承认自己没有自己的师弟强,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所以,你既然要做他的徒弟,便要将那冲动的性子好好磨一磨,你难道没听出他的用意吗?”
“啊?”胡立深愣住了,“师父不让动兵,难道还有别的用意?”
“他让我们所有人死守战位和战时,是因为这九锁连环,环环相扣,只有在该应战的时候迎战,才能帮扶到相邻‘两环’中的人。说白了,就是管好自己这片地方,别给友军添麻烦。”陈寿平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澜月火丘这片火环土丘,“澜月火丘是三州之间的兵家必争之地,你想想看,若是咱们不将此地守好,云州的将士怎么能够心无旁骛地攻城呢?”
胡立深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眼神霍然一亮,“我知道了!师父的意思是,是——”
“知道了就照做,不用喊出来。”陈寿平再次叮嘱道,“谨记,镇北先遣军死守澜月火丘,便成了三州当中、最易阻截敌军火线的‘南水’。从现在起,但凡冒出想从澜月火丘过境的敌军,无论是杨辉、还是萧人海,你务必确保将他们拦在此地,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回援云州城!”
“明白!”胡立深浑身止不住颤栗,激动道,“只要我们在此阻拦所有回援云州的敌军,云州就会变成一座‘孤岛’,王爷和师父他们就有时间‘关门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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