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翁苏桐轻轻拨开连凤额前的碎发,笑着说,“你有大好前景,何必苦中作祟。陪我捱过的心酸,想想就让人难受。小凤,你的弟弟还在幽州等你呢。”
连凤将头埋进翁苏桐的心口,聆听着她那时起时伏、断断续续的心跳,心想,若要我离了你,那比死还不如。
多少难耐的岁月都是连凤撑着熬过来的,从伦州葫芦巷到云州总督府,从温故茅庐到家破人亡,伦州那座城墙受过的罪、捱过的刀,她一样不落,全都受过。如今,便是这一点点的温暖,老天都不愿给么?
连凤愤懑难忍,又绝不能在翁苏桐面前表露出来,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姐姐……”这时候,卧房门前传来喊声,是流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太子爷怎么醒了?”连凤收拾好情绪,忙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流星肉乎乎的手。
“我方才做了个梦。”流星的神色有些焦急,“我梦见九则峰了……”
翁苏桐走过去,“太子殿下是想家了么?”
流星诚实地点了点头,“我想二爷,我梦见他了,他说他找不到自己的红缨枪,杀不了敌。我还梦见……他被敌军围攻,快要打不过他们了……翁姐姐!”流星急忙扯紧翁苏桐的手,轻轻晃了晃,“姐姐说过,二爷的兵刃是不是还在总督府里押着呢?”
翁苏桐看了连凤一眼,沉声说,“是。之前我与你凤姐姐去过一次后院的兵械库,原本想将红缨枪偷出来,可惜被红巾士兵盯上了,没成功。”
流星跃跃欲试,“那如果我去呢?我是太子,我可以命令他们!”
“不可!”翁苏桐蹲下身,按住小太子的肩膀,“太子殿下,虽说你是北鹘皇子,但此时此刻你身在云州城,只要你前脚踏出这道房门,后脚那些盯梢的眼睛,动辄要你的命。”
“可是……”流星到底有些害怕。但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鼓足了勇气,“可是二爷没有趁手的兵刃,如何破城呢?他丢那传家兵刃,正是因为当初舍命救我,难道我就可以安枕无忧吗?”
翁苏桐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爷,你想去偷红缨枪吗?”连凤问道。
“凤儿!”翁苏桐扯了一下连凤的胳膊。
连凤转头对翁苏桐说,“姑娘,这是太子殿下的执念。烈家枪在总督府这块乌烟瘴气的地方待得太久了,是该破破业障了。”
翁苏桐沉沉地叹了口气,仍未下定决心。
这时,窗子外头忽然传来笛声,那笛声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像极了荒腔走板的歪门邪道。
“不是黄鹂,也不是我熟悉的调子……”翁苏桐呢喃自语,蓦地回头,去见连凤脸色苍白,神色仓惶,“小凤,你怎么了?”
“姑、姑娘……”连凤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跟着哼起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姑娘,这是那首‘北风’,是阿笙在葫芦巷唱过的歌……是谁?到底是谁?!”
只有弟弟会唱的调子忽然传进耳朵里,连凤全身颤抖起来,扒着门边要冲出去。
“阿笙,是阿笙!”
翁苏桐拦住她,“凤儿,不会是阿笙!”
这时,门已经被连凤打开了一条缝,从门外吹进冷飕飕的风,连凤探出半只脚,院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笛声也倏忽停止了。
忽然,脚底传来“呲呲”两声,连凤一低头,便瞧见一条红色小蛇已经爬上了自己的脚面。
“啊!!”连凤惊声尖叫,几乎是仰倒般地向后栽了下去,幸被翁苏桐拖住,才避免了她的后脑勺磕在地上。
“蛇!姑娘,快躲开!”连凤使劲甩腿,想将小蛇甩下脚背。
翁苏桐惊骇之余,也吓得脸色苍白。
小红蛇被连凤一脚踹飞在门边,身子被甩撞在木柱上,大约撞得有点懵。
这时,流星冲过来,小嘴咧开了花,“小红花!”
“太子殿下,你别过去……那蛇有毒!”
流星急急忙忙爬过去,跟小红蛇眼对着眼,“是小敏哥哥养的小红花!”
小蛊蛇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头一遭领下任务,本想耀武扬威送个信,却遇见这么个泼辣的姑娘。别看它头点红斑,威风凛凛,实则胆小如鼠,连只耗子都不敢抓。从出生养到现在,偷吃过的最大活物大概就是在墙角织网的米蛛了。
那还是在九则峰上时,流星看它实在抢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哥哥姐姐,好心从床脚的蛛网上取蛛喂给它吃的。
小红花脑子不好使,只记得流星这只喂饱过自己的小胖手。被摔之后也忘了朝连凤示威,忙娇滴滴地缠上流星的手腕,安安心心地将头埋进他的袖子里,将尾巴翘起来,递上一封缠着在尾巴尖上的信。
翁苏桐和连凤面面相觑。
流星将信拆下来递给翁苏桐,安慰道,“姐姐们别怕,小蛊蛇不会伤人!”
翁苏桐接过信展开一看,眼神微动。
连凤问,“姑娘,信中说什么?”
翁苏桐看向流星,“殿下,你不是说想盗红缨枪吗?”
流星跃跃欲试,“是啊,姐姐说,要怎么做?”
翁苏桐看了一眼那条小蛇,低声说,“信上说——只有引蛇出洞,方能完璧归赵。”
总督府前厅,西山尸地的战况已经被送到了案前。跪地的兵长等着领死,却没想到,萧人海非但没有震怒,反而眯着眼,令人胆战心惊地笑了一下。
“大人,是属下们疏忽了……没想到鬼门临阵反杀,竟然冲着咱们的人马来了!”兵长改为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头,义愤填膺道,“大人,这些地底下的‘耗子’欺人太甚,是真不将总督府放进眼里!请大人一声令下,属下立刻带兵反杀!”
萧人海不愠不怒,抬了抬手,示意那兵长起身,“此事不在你,不必自领责罚。对了,西山‘艮位’留空了么?”
“这……”那兵长愣了一下,忙道,“业雅将军并未让属下在西山艮位留空,还嘱咐属下说,务必多增一倍的兵力,提防‘兔子’跳进栅栏。是以属下命人连夜围修木堑,就是为了抵御‘艮位’的攻击。不过说来也巧,那些冲进尸地的铃刀,还真是从‘艮位’冲进来的!”
萧人海沉沉一笑,心道,“云州鬼门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却还在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守护穹顶底下埋的那点破铜烂铁。”他转念又想,“可烈衣竟能以一群乌合之众之力彻底掀开鬼门掩藏在云州地底十数年的老巢,剿灭丑市,诛灭铃刀,最终攻入西山山门,如今还势要点燃那簇比登天还难的‘火捻’——委实厉害。”
“去,传令府中各处,调二百死士,随我去西山穹顶,压阵督战。再令业雅等人留守府中,保护好夫人和太子爷的安危。”
“是!”兵长即刻领命,离开了前厅。
萧人海展开手中那枚纸条,再次看着上面的字,问身侧死士,“递信的人还说什么了?”
“他只说,要助大人‘清君侧’,就必须按纸上的计策办。他还说,只有引蛇出洞,方能完璧归赵。”
那人的字既嚣张又隐晦,萧人海忍不住背生薄汗——如今,朝中那些盘根错缠的宗室和权臣,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长久以来用以粉饰太平的骨刺,如今竟还敢铤而走险,将这等阴损手段用在小小的储君身上。
清君侧……呵,是该清君侧了。
萧人海的目光中奔腾着荒原血狼,蠢蠢欲动的杀欲呼之欲出。
“那就在总督府西侧的门留条缝,迎客吧。”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