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抵着铃刀刀柄,林惠安的腿都是麻的,“王爷……中轴线到了……”
薛敬撑着铃刀,手扶石壁,激烈嘶哑地喘着。
随着时限将至,方才一路从凤栖阁酒窖走来,他仅存的意识和体力都在被体内顽强的毒蛊强行吞噬,能撑着这点气力行至此处,已到了他能绷紧的极限了。
林惠安的声音又低又轻,听进薛敬耳朵里,却成了激烈刺耳的雷鼓。
“继、继续走……”
“中轴线……转、转弯便是……”
林惠安字字浑浊,略显仓促的语调竟变成了刺激毒蛊发作的契机,薛敬霎时感觉两眼发黑,攥紧石壁的指骨微微泛白,血气瞬间从喉咙里涌上来,控制不住地呛了出来。
林惠安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就见靳王撑着铃刀,单膝磕在地上,黑血不断地从他嘴里猛咳出来。
“你……你……”林惠安不知所措地退了两步。
黑血斑斑点点地砸在地上,转瞬间变成了刺目的艳红色。
这种红触目惊心,如墨池中骤然开遍片片花火,又被尖锐的水刃刺破火蕊,挤出恶毒的花汁来。撕心裂肺的痛喘声从薛敬口中细密地溢出,他手心不受控制地攥紧心口的布,片刻间便撕烂了。
“行、是行将……是行将!!”
林惠安吓得脸色灰白,心惊胆战地看着靳王,总觉他半边身子正似正被鬼差用勾魂索吊着,而另外半边却还支离破碎地挂在钻心刺骨的风锥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似在承受着鳞剐般的剧痛。
“你、没救了、你要死了!是老天开眼,我林惠安命不该绝!”林惠安尖利地疯笑起来,猛地倾身,攥着靳王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恶狠狠地说,“靳王殿下,像你这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这恶臭反腥的烂泥里,也是,你原本就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废物,老皇帝不要你,你兄弟要你的命,满朝文武全是别人的走狗,你活到今天,也就能欺负欺负我这种小人物,京城里那些烂透了的杂种,你却一个也不敢碰。就知道欺负我,就会欺负我!!”
林惠安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将他狠狠撞向身后凸起的石壁。
薛敬只听见“嗡”的一声,心肺烧灼,五脏六腑如浸在了滚水中,喉间本来将要涌出的血瞬间倒流,竟在心肺间寻得了无数豁口,似要将温热的脏腑扎成筛子。
林惠安此刻依然在疯狂大叫。尖利的笑声成了催魂索命的殡乐,他的拳头成了勾魂索的帮凶,毫无节制、一拳一拳地疯砸在薛敬身上。
眼前倒地的血人,是让他恨之入骨的南朝皇族,是要了他命根子的贱种。
林惠安如中了瘾|毒一般,恨不得乞求鬼差再晚一些锁他,好将自己这些年寄人篱下、似人非人的经历变成一本可以计数的血债——倘若笔笔血债真能计数,就算千刀万剐了眼前这人,也难解林惠安心头之恨。
薛敬躲不开,他基本已经失去了躲闪的气力,顿觉心房破了个血洞,血肉化成支离破碎的棉絮,再团团地挥散出来。他凭借本能,胡乱地从墙壁上抠下一块尖石头,甩手砸向林惠安头顶。
“呃啊!”林惠安惨叫一声,头顶瞬间开了花,变成了一个淌满血的泥葫芦。
薛敬扶着墙壁,半撑起身,隐隐咬着一口血,低哑地笑起来。
林惠安气急败坏地急吼,“你笑什么!!”
薛敬收敛笑意,抬眸瞧了他一眼,故意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林公公,本王瞧你……也就这点本事。”
“覆巢之下无完卵……”
林惠安听出薛敬话音中讥讽挖苦的意味,疯狗一样地扑上去,照着他腹部便是狠狠一脚。
“呃……”薛敬一口血喷出,差不多混着胆水一并呛了出来。
见他痛苦难耐,林惠安忍不住发出怪笑,“王爷身受行将折磨,你带的人呢?那些效忠你的人呢!他们去哪了?”
薛敬沉声低笑,“林惠安……激将法对本王没用,省省力气吧。对了,你抬眼看看……那就是穹顶……”
林惠安像是受了蛊惑一般,顺着他的眼神抬起头,只见眼前一条宽阔的石甬道,尽处一道顶天立地的石门上盘绕着九条巨龙,奇怪的是,这样威严矗立的龙门,却分毫感不见令人恭畏屈膝的龙气,无目苍龙盘桓而上,倒似邪兆压顶,纠缠着千万缕支离破碎的怨魂。
“穹顶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早就知道了吧……林惠安。”
林惠安仿佛一瞬间被无数冤魂冲体,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厉鬼,正朝着他无声地尖声嘶叫。
太多了……
缕缕冤魂如同铺天盖地的灾蝗,用撕落的“鬼皮”将这段路层层铺满,又在上头生出无数小小鬼胎,胎儿坠生,鬼浪此消彼长,全都朝着石门一个方向地撞去。
一遍,又一遍……
哪怕月乌不再更替,天地从此倒转,此处积压的怨毒恨意也绝然不会消逝。
“九龙陵。”薛敬眼前浑浊,已经看不清物事,他抬起手,摸起那柄铃刀,“同‘九龙铃’谐音,是用来‘封灵’的……林惠安,你从梅妃那里查到的……那幅‘簪七仕女图’中咬死了不能说的秘密,就藏在这座地陵里吧。”
林惠安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全身打了个抖,出离愤怒地看向靳王。
靳王含着血气,毫不留情地刺激着他,“你将‘簪七仕女图’挂在未央舟的那盏□□笼上,多少个日日夜夜……你对着画中那位美丽的女子怀揣着恶心龌龊的心思,不断臆想她的身体,甚至想要禁锢她的灵魂……你竟因一个纸灯笼害去了相思病,你是不是连妆都仿成了画中女人的模样……胭脂?指甲?对了,梅妃娘娘的指甲是不是也涂成了杏花染成的肉粉?”
林惠安尖利大叫,无端伸出双手,盯着满是血泥的十根手指,打起抖来——这是一双被他精心温养了数年的手。每每用荷花水滋养,再以杏花做底,悉心地涂在指甲上。
——是梅妃娘娘生前最喜的“扶杏拈花”。
靳王不依不饶,继续刺他,“你恨不得剥开缠在她身上的层层金丝,想将她看个究竟,看看她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你恨不得……恨不得——呵,‘恨不得’有什么用?在梅妃眼里,你不过一个阉人而已。”
这句话彻底刺激了癫狂中的林惠安。
“你费尽心机想查明她的身份,想接近她、意断她……甚至还想过,生生世世同她挂在一盏灯笼里……可她呢?她还记得你吗?”
“你闭嘴!!闭嘴!!闭嘴!!”林惠安的唇纹狰狞可怖,声音乖戾撕扯,拖着细长诡厉的尾音。
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十年来还不人不鬼。
最后一层体面的遮羞布被无情扒去,便再做不得人了。
终于,林惠安难忍呼之欲出的愤怒,一步一步走到薛敬身前,躬身夺下他手中虚握的铃刀,刀尖朝下,凸起的眼球满布快意的血丝,哆哆嗦嗦地说,“阉人也是你们这些恶心的皇族施予的!梅妃娘娘是我的,不准你这烂人诋毁她。林某人才是大善,决心给靳王殿下一个痛快,早些送您上路!”
紧接着,刀光一闪,落下的刀锋在快要触到薛敬后颈的瞬间被一道寒光“轰”地弹开——劲风袭来,震得薛敬羽睫微颤,他用力抬起眼皮,只见一柄银枪先人一步,朝着林惠安扎了过去。
再听一声细碎刺耳的惨叫,林惠安被银枪穿透琵琶骨,直直地钉进了石壁。
林惠安呛出几口血沫,浑浊的眼珠子猛然睁大,就见幽邃的甬道口站着一人,那人不言不语,只修罗般静静地站着,他眼中邃如幽海,似缠着鬼厉森然的煞气。
神鬼罗刹,来者皆斩。
终于,就连铺好的黄泉路也非要为此人让道;鬼差却步,将勾魂索碾碎入魂;黄汤血池被彻底抽干;甚至连阎王爷那本生死簿都要被彻底撕碎,用刀划去此人的名讳。
“你、你……”
二爷慢慢走到林惠安面前,苍白的指骨握紧银枪,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
林惠安倒地尖叫,湿了一裤子。
这时,甬道深处的九龙门“轰”地大开,顾棠一人一刀走了过来,他行至靳王身边,低声复命,“西山尸地已清,穹顶九道门锁已破,顾棠特来复命。”
二爷微微点头,又低头看了林惠安一眼,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林惠安,你好大狗胆。”
“不、不是……”林惠安发出刺耳颤栗的尖叫,“二爷,你们不能杀我,我还知道秘密……我还有!穹顶里头,里头——”
“不重要。”二爷阴凉地打断他,震怒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你这张脸皮撕烂,让你死得更难看一点。”
“……不、不要……现在杀了我,你会后悔的,你会——!”
“简直是一匹吐不尽骨头的荒狼。”二爷慢慢起身,沉沉地舒尽一口恶气,一字一顿道,“顾先生,这个杂碎交给你了,拖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季卿!”薛敬连忙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二爷却像没听见一样,嗓音低沉,透着令一切魑魅魍魉、人鬼神魔锥心刺骨的恶寒,齿关轻启,吝啬地挤出最后一个字:
——“杀。”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