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按了按小敏的肩膀,柔声说,“你出去等着。”
小敏不敢走远,只僵硬地挪到洞口不远处,原地“化尸”。
“不、不行……”薛敬颤巍巍地想爬起来,挣扎着去扯二爷的手腕,咬着牙说,“若要你毁身救我,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二爷凑过去,用尽气力,像是将他整个人从泥沼中捞了起来。
然后,薛敬顿觉唇间一软,就觉两片干涩冰冷的薄唇柔柔地贴了上来,他唇缝泛起的干皮涩涩地磋磨着自己的呼吸,似要引渡抚慰山海的暖风,将自己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慰贴了一遍。
伤人至深是祸,念惜至深也是祸。
薛敬惊颤之余,不自觉勾住二爷的下巴,将他摆到自己眼前,这人的一双眼从枯域至幽海,不经意间,用尽许多许多年。
任谁被这样一双眼长久无息地看着,就算行径再腐朽的人间,都只觉春风抚渡,哪还在乎脚下翻滚的岩浪,和满布前路的僵骸。
“我不要你用这种法子救我……”薛敬声音打颤,眼眶一湿,热泪逼落,恰好蹭到那人凑过来的唇间。
“可我要你活着。”二爷将那滴泪抿进舌尖,浑身一颤,烫得他心口发疼。随后搂紧薛敬的后背,抵在他耳边笑着说,“我统共就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拼命将我从死水里捞上来,却这么狠心,又要将我丢回去吗?”
“……”薛敬忍着濒死的急喘,含着半口不上不下的血,死活没说出一个字。
“没关系,这条命原本就是你救回来的,给我留半条就行。”
“不……不……”薛敬慌忙推开他,声嘶力竭道,“不要……”
“你说要以十世血劫,换我此后余生天蓝海阔,高枕无忧……那我助你渡劫,往后余生,便能共与么?”
薛敬不由地怔住了……
二爷从袖中拔|出短匕,将自己的衣襟拨开,半退至腰间,露出滚热的心口,随即柔缓一笑。
薛敬却愕然一震,眼前瞬间一黑,那人心口跳动的血脉清晰可见,简直比一切剧毒都要让他成|瘾发疯。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想必此刻发丝成捻,估摸着稍微磋磨两下,他就能把自己变成引燃东河丑市的“混江龙”。
“今夜我偏要阎王爷留人,谁也别想拦!”
就见二爷反手握住匕首,在跳动的心眼上毫不犹豫地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立时涌出,顺着又心前的肌理滴滴滚落。
细蕊如浪,于心原层层铺开,一片触目惊心。
“不行……”薛敬全身热血沸腾,他觉得自己彻底疯了,浑不知是行将闹的,还是这人半堆在腰间的衣服太过刺眼。
即便放弃般地闭上眼,也挡不住一阵一阵甜到人喉间发腻的血气荡如鼻吸。血腥味如瘾般枯熬着他的心神,彻底将他仅存的理智吞灭了……
二爷俯身过去,扶着他的后脑,逼着他的唇贴在自己心尖上,“来。”
“……”
温冷的鲜血变成惊涛骇浪,“嗡”地一下掀开了那个名叫“理智”的锦盒——二爷的胸膛正剧烈起伏,浸血的心尖如蹭了一层霜,鲜红的血脉在几近透明的薄皮之下纷腾涌动,几乎能看清心脏跳动时横冲直撞的模样。
伤口不浅不深,血水不断溢出,沾湿了唇齿。有那么一瞬间,薛敬几乎以为自己碰着的不是鲜血,而是那人一颗起伏跳动的肉心。他迷蒙地睁着眼,在那颗涌动着沸血的心房中,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倒影。
没想到这拳头般大的一点点地方,竟真能将一个人完完整整地装进去。
于是薛敬情不自禁伸出舌尖,磨着那人心尖的血口,轻轻地吮了一下。
“呃……”
他那一声轻喘如蚀骨啄心的蚁群过处,不受控制地扑进耳蜗,从舌尖到心口,一路密密麻麻地咬着薛敬,弄得他全身僵硬,忍不住反手扣住二爷的腰,将他死死地扣在自己身上,如嵌上了紧箍一样,随后又将微凉的唇贴上去,细密地摩着。
“咝……”
薛敬仰起头,茫然道,“扎得太深了,你这是要把心掏给我。”
二爷低下头,抬手抚着他鬓边湿缠的碎发,意识浑浊,口中不断溢出轻喘,“……臭小子,所以别白白糟蹋了我的心肝。”
那一瞬间,薛敬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他悬空一颤,差点从极陡的悬崖上倒头栽下来,坠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他突然想起二爷那句“死生不重聚,山海不相逢”的誓言,这句话到底还是如泥沼中金色的尘沙,激荡回人间的海里。
他尚未兑现诺言,倒是许了自己一颗真心。
无情者伤人又伤己,若自己真一命呜呼,命赴黄泉,留他一人在这饿殍载道的人间,最终又活成一尊形如枯槁、冷冷冰冰的石塑,那从此四季皆如隆冬,哪还有什么“捱过”“捱不过”一说。
“生同衾死同穴”是十世修福积德的圆满,若能够,必是三生有幸,若不能,才算稀松平常。
想到这里,薛敬即便心疼,眼下也别无他法。这人一刀下去,毫不犹豫地将那颗玲珑心双手奉上,便是要将自己的命数分一半出来,即便没修那十世的福分,也尽了全力,好去兑现那句“历寒暑,共白头”的承诺。
即便是飞蛾扑火,也须赴死一试。
“怎么样……”咬紧的牙关终于半松,呼出的一口气燃烧着血腥味,二爷低下头,眼神有些茫然。
薛敬忙抬起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与灰白的唇色铺成一片——是伤重失血之兆。
吓得他连忙反问,“你怎么样?”
二爷没搭话,他无力地抬手,低头扒开薛敬心口的薄衫,见方才狰狞可怖的毒血藤正在慢慢消退,随着阿灵的鹤血入药,原本急攻的解法终得助力,时限到来之前,他身上的淤毒终于慢慢疏散了……
“幸好……”
赶上了。
二爷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将下辈子心悸的毛病都在这一晚上耗尽了,心力一旦穷尽,身体便觉一阵虚空。他刚要开口说话,猛然被冲进鼻息的血腥味狠呛了一下,心口陡然传来一阵冷冽剧痛,跟着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全身一软,栽进薛敬怀里。
“季卿!!”薛敬强托着他腰的手心一沉,一颗心重重地砸进心谷,他慌忙翻了个身,将那人小心翼翼地靠在石壁边,转头冲门口大吼。
小敏冲了进来,“六爷!”
“你他娘出的好主意!赶紧看人!!”
小敏吓得忙扑过去,“我、我……”
薛敬怒吼,“我什么我?!快啊!!”
小敏哆哆嗦嗦掐着二爷的脉搏,边哭边摸。
忽然,二爷手腕轻轻一动。他方才急火攻心,几乎是瞬间眼前一黑,就栽进了一团黑雾了,那团雾暖洋洋的,没什么不舒服,甚至将他绷紧到极致的心悸好不容易抚顺,待他终于能好好歇一口气时,却被薛敬一声震天怒吼给弄醒了。
“你做什么骂他?哪里是他出的主意……明明是我……”
薛敬连忙俯身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好不容易……想睡一觉,你就学天公打响雷,都不许我偷片刻闲吗?”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他两只眼直冒金星,此刻从心到身没一处不疼,二爷猛咳一阵,简直要把一颗心连皮带肉地呕出来。
小敏左右不敢得罪,一边手一个,捏着二人的脉仔细听了一阵后,忙道,“六爷,您体内的毒差不多消了,但还需……”
薛敬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他。”
小敏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抽抽噎噎地又说,“二爷怕赶不及,所以方才一路从总督府急奔过来,大半个城,他一步都没敢停,见凤栖阁酒窖没人,他知道您定是直奔穹顶了,又急忙往中轴线赶,中途连我的步子都甩开了……差不多将所有力气都耗完了,再加上方才急火攻心,就撑不住了……”
说到这里,小敏又小声哭起来,却被二爷按住手背,安慰似地拍了拍,“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哭?”
“我……”小敏懊恼地低下头,攥紧拳头,又开始自责自己没用。
“你将地底下关押的那些孩子们救了,又医好了翁姑娘,现在又救了我们两个人,怎么能算没用呢?”二爷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悉心安慰,“多少错都是身前事,当年你迫不得已,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没必要自责。”
小敏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片刻后,他默默点了点头,却又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薛敬。
二爷往薛敬那边瞥了一眼,“六爷骂你不算数,我给你记一功。好了,别哭了,带着你的小红蛇出去守着顾棠,待会儿有人来了,兴许会打起来,去帮我望个风。”喜欢战山河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战山河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