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一道铁板夹着风被甩了进来,薛敬用力翻身,顺势从空中接过铁板,紧裹在两人身上,借着脚蹬在石壁上的冲力,几个翻地滚,利落地滚进了已被破门的北耳室。
……
身后砸落“雨声”,跟着是三声剑锋断喉的惨叫。
随后,所有声音随或者暂熄,地陵恢复了寂寂死气。
那条纵深幽长的甬道只两人滚来的地方是干净的,周围已成针海,而此刻谢冲就杵在甬道入口,恰好松开了最后一名被他一剑断喉的金云使,膝盖一软,脱离般地踉跄坠地。
薛敬惊喘不定,忙翻身坐起,将昏死过去的陆荣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然而,扶着他后背的手心一热,被血染满的后背上,少说百根细针已没进了骨肉。
“……”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哆哆嗦嗦地满身找药,最后还是从地上捡起了不慎滑落的药瓶,乱七八糟地拔开瓶塞,就往陆荣嘴里倒。
“……”陆荣被灌下去的解药呛了几下,无意识地挡开薛敬的手,“药量不不够,没用了……”
薛敬轻抿下唇,全身无声无息地打起抖,“三哥,你早知道北耳的甬道有针……”
陆荣若即若离地笑了笑,“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他们知道你不会放过北耳,所以早就埋好了机关。方才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无所谓,因为我这柄‘终刀’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是他们错算了一步……”
“……”薛敬齿关轻碰,破裂的血气不慎从唇缝溢出来。
陆荣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背,颤声说,“哪怕你我不是至兄血亲,三哥也要帮你挡的……”
薛敬双目浑浊,早已溢满血丝。
谢冲缓步走进耳室,刚要开口,却被薛敬抬手按了一下。
“老六,你去……”
“去什么?”
陆荣用力转过头,望着此间陈放的四口黑棺,断断续续道,“用你的刀,印证你的猜测。”
薛敬强忍着呼出一口气,默默起身,执刀走至棺前。
明火骤燃,他一步一刀劈断棺盖,似要将棺内藏匿的恶兽统统释放出来。
……
然而棺盖碎裂,四口黑棺空空如也,竟然一具尸体都没有。
“果然。”薛敬眼波一沈,眸心似燃起烈烈灼火的远星。
谢冲皱眉,“为什么是四口空棺?”
薛敬暂时没有回答。
陆荣撑着地颤巍巍直起身,将自己摆靠在石壁上。他显然已经困不住从身体里不断涌出的血,整个人被枯熬成一具慢慢等死的血尸。
“难怪……”陆荣惨兮兮地笑起来,片刻后,下定决心道,“老六,你听好……”
薛敬快步走回陆荣身前蹲下,屏气凝神地听他开口。
“我想……整个五王遗部自始至终都是被‘他们’利用的。鬼门铃刀分成两脉——‘九龙铃’不是为划分等列,而是为区分阵营。五王之战兴于陇西,断于鱼壑,我母亲为保我一命,不惜以命置命,令亡父遗部带着我提前逃离了鱼子沟。而五王遗部卷走的不仅仅是刚刚出生的我,还有五王自义起十年来收缴的全部战利——兵备、运路、财富……以及于坊间黑市攒起的复杂人脉。”
“‘他们’就是在我们当年逃亡的路上,想方设法混进来的。”也许是因为疼,陆荣咬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连喘气都打着哆嗦,“其实想混入一个正在颠沛流离、并且群龙无首的组织并不难——只要伪装成散落原籍的其余四王旧部,再编排一个不得已的理由,就能像‘雪中送炭’一样,让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乞儿打心底里信任和臣服……于是,那些从半路‘混’进来的人,就成了如今散进鬼门的十数柄‘九龙铃刀’。”
陆荣无意识地攥住薛敬的手腕,眼神瞧向破裂棺盖上隐隐篆刻的花纹,“老六,那些‘九龙铃刀’才是始终于乌云间绕行的‘蝙蝠’,和他们的图腾一样……他们所憎恶的,哪里仅仅是五王一脉呢……”
薛敬心中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再凑近些,用气声询问,“所以青海阁那个红木柜子里供奉的五张无字牌位,不过是刀主用来欲盖弥彰的幌子?”
陆荣隐隐点头。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曾经侥幸逃出生天的五王遗部竟然成了另一个隐秘组织几十年来豢养的“终刀”。他们攫取了五王遗留的所有战利,霸夺了唯一象征皇族身份的小小世子,并利用这位世子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号召力,成功地鸠占鹊巢,进而在这些年间,秘密为自家培养出了一支堪敌南北战备的死士军团。
而那位好不容易从死战中逃生的赢惠王世子,竟自小被“仇人”养大,并从他那里学习了认字、继袭了刀法,甚至……临摹了仇恨。
原来青海阁阁楼里那扇尘封的红木柜门不过是一扇用来遮羞的糟布,而那所谓长久以来对五块无字牌虔诚的祭拜、于案前供奉的长明灯火和不容亵渎的荣耀与信仰,不过是刀主戴上□□后,搭台演绎的一台苦情戏,终将黑白不分的善恶悲欢淋漓尽致地唱给他们听……
既如此,那这三十四年来,心甘情愿为“义父”做牛做马、舍弃所有善意为之踏平恶道的陆老三和所有五王遗部,又是在为谁复仇呢?
“马场北坡佛生堂。”陆荣忽然开口。
薛敬恍惚一愣,“什么?”
“那是刀主几十年来寸步不离亲自镇守的地方。”陆荣隐隐地瞧了谢冲一眼,直言道,“我曾跟踪至那里,但碍于义父戒备心切,没能亲自到下头瞧瞧。”
“下头?”薛敬心里倏地一紧。
“佛座下头。”陆荣又道,“我曾见过一个神秘人和刀主一起下去过。”
薛敬循着陆荣的眼神,落在了谢冲腰间的金云软剑上。
谢冲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金云软剑。”
“靖天城,御前都护侍卫总府——承恩阁。”
“老谢,还是那个疑问,你就没有想过,为何所向披靡的鬼门铃刀,只有金云软剑与之招招相克?”陆荣撑着石壁坐直,忍痛喘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平白凑巧的书文,更没有无中生有的劲敌。”
“你的意思是……”
陆荣再次看向薛敬,“老六……有朝一日亲临靖天,你定要彻查承恩阁。若我猜得没错,金云软剑向来就与鬼门铃刀暗通款曲,承恩阁雾沉水深,绝不一定干净。”
此时此刻身为金云使的谢冲几近窒息,脚底像是被血肉模糊地封住了一般。
陆荣忽然猛咳起来,连带着喷出星星点点的血斑。
“三哥……”薛敬忙扶起他,一时也乱了章法。
“老六……”陆荣攥紧薛敬的手背,哀求一般,“你再容三哥一次吧……”
薛敬茫然地望着他片刻,从袖间接落一枚珠花,放进了陆荣手心。
“你想见她。”
“我就远远地,瞧上一眼……”
薛敬忍着一口气,转头僵硬地对谢冲说,“谢总使,你背三哥回城吧。”
谢冲沉默地点了一下头,毫不犹豫地将陆荣背起。
他们离开时,薛敬钉在原地,没敢回头。
陆荣伏在谢冲背上,意识渐无。
错身之际,薛敬忽然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老六,三哥没恨过你……从没恨过……”
“我知道……”薛敬背对着两人,紧闭双眼,热泪终于逼落,“我知道三哥最疼我了。”
九则峰四方灯火一燃一熄,竟已幽渡十载春秋。
当年走马坡前风蚀劲草,荒川深涧中,悠悠还余几人笑声?
薛敬脱力地栽在地上,抱紧双膝,疯子一般抖了片刻,忽然五脏六腑血气上涌,没忍住呛出一口鲜血……
终于,人烟散尽,脚步声渐渐远离了耳室。
谢冲背着陆荣,一步一步往外走,直到走出甬道,身后才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吼。
谢冲脚步一顿。
那一声仿若濒死挣扎的龙吟,交纵万千惊雷,瞬间将天地万物统统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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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犄角旮旯里活出来的人生啊……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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