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温活生生杵成了一根烧红的铁棍,死活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小心翼翼地再问,“那个……鹿兄,我又做错什么了么?”
看着李世温无辜的眼神,鹿山挫败感顿生,浑身倒扎的肉刺顺势瓦解,语声也跟着缓和下来,“你没错,不必改。对了,王爷呢?”
“哦,他和将军去了佛生堂,谢总使说发现了什么东西,要他们去看看。”
话音一落,鹿山脸色立变。
可惜祸从口出,为时已晚。祝龙从转角的巷子回身,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死气。
——“谢冲,他也在云州?”
佛生堂地库里陈列着目前与鬼门相关的所有物件,包括从穹顶的南北耳室里搬出的九口棺材。
二爷缓步绕过九口棺椁,眼神始终落在“北耳”的四口空棺上,迟迟未语。
石库内,汉白玉雕成的九条石龙匍匐于地,其中五条龙已被攫去双目,形态扭曲狰狞,如同被坍落的巨石镇压于不见天日的鬼蜮一般;而其余四条虽双目完好,看似有一飞冲天之势,然而双足遭石锁禁锢,即便志向高远,也是徒然奔命。
如今,九口木棺对应九条地龙,仿佛所有真龙的命数早已被人算好,那人竟以刀代笔,一刀刀刻于此处。
谢冲率先打破宁寂,“季卿,当日在佛生堂,你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话的同时,刻意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靳王。
那日刚歼灭鬼门余孽,佛生堂中,谢冲问及“北耳空棺”的缘由,烈衣的回答是——“薛家九条真龙还未死绝,尚有四条游荡人间。”
这句话一直深深印刻在谢冲心里,事后他虽百般猜测,结论都显得过于荒谬,导致他每每想至此处,都感到背脊发寒。
二爷正蹲在一条石龙旁边,以手指测量龙目的尺寸,听谢冲问及,他掸了掸手,缓缓起身,“殿下,如今这石库内陈列的可都是你的叔父,三哥是想论证心中猜疑——除了这五口被五王填满的棺材外,其余四口空棺是用来放谁的。”
薛敬微微抬嗓,缓声道,“自五王义起陇西,至今四十多年了。说来,总归是我薛家的家事,却闹得山河动荡,生灵涂炭。”他绕过九条石龙,最终停在左侧那口空棺前,盯着棺椁上的蝙蝠祥云纹,又道,“我猜,这口棺材该是封给我的,棺盖内的云纹阴刻着我的生辰——泽济十二年,七月初三。”
霎时阴风呼啸,整个石库铺天盖地似乎爬满了被抽|干血的碎鬼。他们发出惨厉的尖叫,从一团团肉浆中喷溅出的黑雾洇透了那层“岁月”的纱纸,将胜利者歌颂的伟业一笔一笔凿刻于纸上,再一刀一刀剜去。
穹顶“北耳”的四口空棺——
一棺,西北孝王;
二棺,岭南淳王,
三棺,幽都靳王;
终棺,当朝储君——也就是南朝未来的天子。
薛门皇室,如今确实还剩这四条尚未被攫去双眼的真龙游荡人间,对应地上由汉白玉雕成的四条石龙,一条不少。
真相令人瞠目结舌,饶是有所预期,谢冲的脸色还是不争气的白了。
“宣南王的遗部原本就是冲着薛氏江山来的。”二爷负手立于灵龛前,抬头看向龛上的灵位,“宣南王姚疆,是当年追随你父皇除灭五王、立国镇玺的大功臣,和他父亲姚子凤一样,都为鼎立南朝国本立下过汗马功劳。姚家王位世袭罔替,在云中一带自立封地,和皇帝的手足享同等待遇。”
谢冲道,“我在京师调查五王遗部时,没太留意宣南王的史案。但我依稀记得,史典中关于此人的记述几乎都是正向的,无任何污点——宣南王于危难时携义军解困太原,致使五王叛军深陷鱼子沟,后被朝廷大军全面反杀。太原复城后,宣南王于返兵途中遭部军背叛,不幸全军覆没。死后被追封武国公,赐国姓。当年民间甚至还流传着‘熔窑(姚)铸血(薛)鼎’的不敬之言。后者是谣传,前头那些可都是光明正大写进史典的,难道还有隐情。”
“如今看来,其中必有隐情。”薛敬接道,“否则当年陆向林鸠占鹊巢、保赢惠王遗腹子南下岭南的秘密,就成了一纸空谈。”
偶然提及陆荣,三人均短暂沉默下来。
片刻后,薛敬走到二爷身边,悄声问,“你在想什么?”
二爷的眼神始终未从灵龛上移开,“我在想……刀主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薛敬轻轻蹙眉,“他说什么?”
“他说……”
——‘史书里当仁不让的忠臣烈士和佞臣贼子,若相互调个个,那这人间可就是另一片江山了。’
——‘人死灯灭,兵败城亡,九龙道千尺红土,盖住的哪里只是二十万具骸骨。’
二爷缓缓闭眼,手指在身侧痉挛一缩。
为什么……
为什么萧人海和陆向林,他们前前后后不经意间,都说过同样这句话?
九龙道……九龙道和当年的宣南王又有什么关系?
一夕之间,万般朽事如浮浪下深埋的残贝,大浪过后,经不起雕琢的泥贝浮沉搁浅,终于露出了易碎的壳衣。若不悉心琢磨,壳衣一碎,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线索又将石沉大海。
二爷憾然一叹,“昔年如烟,覆水东流。许多真相都被死去的人带走了。”
薛敬安慰他道,“既然我们已经翻出了宣南王这条线,便能顺着这条藤往下查。谢总使,来前你说翻到了关于饮血营的线索,是什么?”
谢冲随即引两人穿过窄门,来到了之前鬼门存放财宝的那个石室。
石室内那些值钱的宝贝如今都已散进云州城的各家各户,剩下这些破铜残铁和旧木箱二爷没让扔,银三不敢乱动,便使人暂存于佛生堂。
如今这些残片经谢冲悉心分拣后,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谢冲拿起一个颇有些分量的麻布袋,从里面倒出几枚铜板,分别递给两人,“我在箱底找到的。季卿,我给你看过这样东西,还告诉过你,前金云总使常越就是因为那张‘船票’被杀的。”
二爷捏着铜板,对着火光快速看了一眼,“蓝鸢镖局,起鸢令。”
薛敬脸色一变。
谢冲又走到一个木箱前,将箱盖打开,摩挲着镶着铜锁的锁板内边,沉声说,“这里刻有一枚印子,我确认过了,这是伦州知府齐世芳的府印。”
“齐世芳?”薛敬没想到,云州的佛生堂竟还藏着牵连伦州府的引线。
“这里的每一口箱子都嵌着一枚伦州府的府印,并刻有编年的号子。”谢冲抛着那个沉甸甸麻袋,又道,“我猜这些箱子曾都是往来‘金丝带’船运中的货箱,由岭南走水路到伦州后,再由齐世芳秘密送来云州城。”
薛敬隐隐觉得不对劲,忙问,“那这些箱子里运的都是什么?”
“兵器。”不远处,二爷话音一冷,如一柄穿凿石窟的利剑。
他蹲下身,从一堆腐锈的废铁中捡起一块圆形铁胎,手指轻抚铁胎上早已风化的细纹。
“怎么了?”薛敬见他脸色难看,忙走过去,“这是什么?”
“是一样你比我还熟悉的东西。”二爷声音发闷,心腔像是血淋淋地剥开了一道口子。
薛敬快速拿过他手中那块铁胎,当他看清上头刻着的梅花暗纹时,顿时一惊,“这是饮血夹!”
薛敬咬紧牙关,狠狠一握,这玩意沾过那人的血,化成灰他都认得。
“不是现如今存世征用的饮血夹。”谢冲如实道,“是早期制造饮血夹时留下的‘铁胚’,咱们又叫‘兵胚’。这种兵胚还在试作阶段时,会留下许多这样的废铁,这应该只是其中一块。季卿,你将兵胚翻过来,看看和梅花对刻的暗纹。”
二爷听他的话,下意识地翻过兵胚。
薛敬也跟着凑过去,心里却如打鼓般狂跳起来,“这、这不就是——”
“没错,这是焉氏一族的族徽。”二爷声音立沉,“所以……饮血夹实则为焉氏所制,更曾是‘焉氏兵械谱’中的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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