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决定行不行?你倒是说啊。”
二爷低眸一笑,意味不明地说,“你分析的仅仅是‘明局’,殊不知,隐在棋盘下的子才是最难以琢磨的。”
薛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且问殿下,眼下当务之急是什么?”
薛敬立刻道,“当然是逼萧人海退兵寒鹰山,谨防他再攻云州,以及回援伦州——咱们最好使伦州形成一座孤岛,令杨辉水米无援。”
“那萧人海为什么要悉听尊便,任你摆布而撤军?”
“萧人海没得选。”薛敬断然道,“寒鹰山峡口峰势险峻,敌我两方分掩南、北两峰,就算短期内僵持不下,萧人海不愿撤军,我也能把他困在关隘,让他分身乏术,没工夫骚扰云、伦二州。”
“可萧人海为什么不主动和杨辉联手,同时反扑镇北军?”
薛敬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莫说他萧人海不信任杨辉,就算信,他也不可能将如此卓绝的战功与人共分。”
二爷笑了笑,最后一问:“那杨辉会就范吗?”
“这……”薛敬倏地一滞。
“殿下,你的布兵计划哪哪都好,只一点疏漏。”二爷语声一沉,轻敲了两下床沿,“你把杨辉此人的野心想得太小了。”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
二爷缓缓道,“杨辉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他能不顾忌威名、用‘肉盾’这种令人齿寒的招数硬逼林竟退军,就是为了给‘熬鹰’留一条出路。熬鹰,你懂么?”
薛敬蹙拢眉心。
二爷逼近他眼前,轻飘飘问,“殿下,谁是‘鹰’,谁在‘熬’?”
薛似忽然间明白过来,“你是说,萧人海是那只‘鹰’,我是‘熬鹰’的人,而杨辉——”
“杨辉就是正打算‘猎鹰杀人’的狼。”二爷靠回软枕,“所以啊,别说你要分陈寿平的镇北大军去富河,兴许还没等你的布兵计划散出去,萧家军就已经被杨辉栖身其侧的爪牙蚕食了。届时咱们要应付的就不是萧、杨两路大军了,而是以杨辉为统帅的五十万北鹘军,还不包括令人闻风丧胆的饮血营。”
薛敬起身在床前来回踱步,有些难以置信,“杨辉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萧人海。”
“他有什么不敢?”二爷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声音不怒自威,“杨辉极懂以退为进,而且我能肯定,他的野心不仅如此。”
“那依你之见……”
二爷歪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决定卖他个关子,“差不多就这几天了,等消息到了,我再告诉你。”
薛敬又默不作声地踱了几步,忽然脚下一顿——
不对啊,要说这人向来推演战局,从不会对任何人做‘有罪推论’,就算对某件事万分笃信,他也会模拟出所有或许发生的结果,将失算的可能降至最低。然而他方才对杨辉所用,皆是诸如“绝对”“肯定”这种词,难道……
于是薛敬坐回床边,冲那人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我瞧着二爷是早就布好了局,非要借此机会给我出题,怎么着,你们做先生的,都这么喜欢在学生面前卖弄?”
“……”
“还是说本王学艺不精,伺候二哥哥不够卖力,累他借机报复。”
“你……”二爷脸色一冷,顿时无语,“说正事,你怎么又胡说八道。”
薛敬凑到他眼前,认真地笑了笑,“伺候你也是正事。”
随即扒开二爷的手,就要往他被窝里钻,二爷挣了半天没挣开,耳听敲门声响起,忙腾出一只手推他,“别闹……去开门。”
外头小敏的声音随即响起,“王爷,张大夫到门口了!”
薛敬手脚立收,翻身跳下床,光着脚就去应门。
“等下。”二爷瞧了一眼他胸口前半裂着的衣襟,指着散落一地的衣服,语气不善,“把衣服穿好,成何体统。”
总督府内,鹿山与秦潮等人核对完守城所需军备,刚从前厅走出来,就见李世温巡完城,也刚进门。
两人迎面撞到一起,秦潮告了声别,就同几名参将准备募兵物资去了。
“走吧,吃饭去。”鹿山在雨里淋了一宿,像是有些伤风,此刻声音更哑了。
李世温默不作声地坠在他身后,随他走过中街午集,停在了沿街叫卖的一家饼铺,老板瞧见熟人,忙寒暄着招呼伙计上菜。
“鹿兄,我瞧你很喜欢吃这家的饼。”
两人坐在临街的一张空桌上,李世温从临铺的茶摊上要了杯温水。
鹿山接过水杯,沉沉地“嗯”了一声,“他家肉饼的滋味和伦州正阳斜街上的一家饼子很像,前些年我娘还在世,每隔三个月,她都会带我进一次伦州城,常给我买这种饼吃。”
李世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听他说完好一阵,还没回过神。
“你瞧我干什么?”
“哦……没什么。”李世温笑了笑,“我只是好奇……鹿兄是哪里人。”
“嗯?”
李世温不太会遮掩,连忙解释,“先前听将军偶尔说起,你曾在云州待过,又似乎和烛山的祝大当家相熟,如今再听你说,还曾和鹿前辈隔三差五去过伦州,所以有些好奇你是……”
“很重要吗?”鹿山垂下眼睑,没敢看他。
“啊?”李世温被他问得有点慌,明显慌不择路,“倒也不是……只不过……”
“我漂泊四海,无家可归。”鹿山打断他道。
“……”李世温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摩挲着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一会儿,老板亲自端上几块牛肉烙饼,鹿山双手捧起一块,低下头,慢吞吞地啃起来。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人。”鹿山一边啃着饼,一边道,“我确实去过烛山,为了寻我娘。我觉得我娘就死在烛山,可我没找到她的尸骨。十一岁那年,我被她救下之后,同她东躲西藏,大都住在伦州下郊的郡县里,都是些小地方。大约在仝县住得最久,那些郊县的百姓每个月会预备去伦州赶大集的车马,我娘去得没那么勤,后来我猜……她应该是怕暴露行踪。”
李世温有点食不知味,攒足气,小心翼翼地问,“鹿兄……我还想知道,你娘是在哪捡到的你?”
“……”鹿山倏地看向他,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
李世温见他神色紧绷,忙松落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看见鹿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我儿时曾经有个朋友,在穹顶跟你说过的,他要是还活着……说不定和你一样高了。啊,不对,他应该长不到你这个头,他身子小,又瘦,还病着……”
……背起来没什么分量。
鹿山抬手挡了一下额发,胡乱地揉了揉堵死的鼻子,只觉今天这饼子直噎嗓。只能闷头灌进一杯温水,却把自己呛得眼冒金星。李世温欲伸手给他拍背,却被鹿山茫茫然一躲,紧接着受惊般猛站起来,将身后的长凳都撞翻了。
动静有些大,周遭的宾客尽往这边瞅。
“鹿兄……”李世温也跟着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鹿山原本头就疼,此刻更是头痛欲裂。
“我吃饱了,先走一步。”鹿山丢了银子,转身就走,李世温却定在原地,莫名其妙没跟上去。
饼摊老板每日在中街摆摊,对过往巡兵都熟,于是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赔笑道,“鹿大人就那个脾气,您别往心里去。他人特别好,我儿子参战折了腿,铺子没法开张,还是鹿大人过路时帮老头挂的匾,我瞧他撸起袖子,胳膊上全是伤,挂匾时还不小心砸了后背,我一瞧,那后脖上也是呐……”
“脖子……”李世温下意识一震,半天才反挺过来。
好一会儿后,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朝那老板迟钝地笑了一下,“老板,再帮我带两份吧……他肯定没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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