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会宾楼存知相亲九春坊偶遇故人
一辆三匹高头大马并辔的大车停在前门外。车是早备好的,蘩卿并不意外。
车夫是一个精干的壮年汉子,看清蘩卿的相貌时情不自禁的有些呆怔,被存知凉凉的一眼扫来,才赶紧麻利行礼,却并不讨饶,而是就势深伏地为垫脚之姿。蘩卿正在心底暗暗为这马车的豪华惊动,并不将他的失态放在眼里,却绕开其背不愿踩了。
车辕很高,不太习惯的蘩卿低估了上车的难度。存知索性临时改扶为展臂拦腰半抱,将她塞了进去。蘩卿有些尴尬,“要备个踩脚石才好!”存知用余光扫了眼伏地不动的汉子,对他的乖觉非常满意,跃身而上进了车里,帘子哗啦扯下的瞬间扬出三五块碎银子。并未听到银子落地发出的响声,才开口道:“身手不错!起吧!我阿妹的话听到了?”
这就是不怪罪的意思了,汉子看清了存知刚才旋身的功夫,暗自后悔不迭,伏地不敢起身,恭顺的应道:“小的一家都是笨嘴拙舌的老实人,只知道尽心做事。少爷放心,马上就办好!”
“嗯。你儿子今儿我见了。忠心做事吧,少不了你的好处!”存知的声音平静缓慢,汉子却听得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
“外婆进京次日便往宫里递了牌子,不算今日,也过去了三日了。哥哥为何会觉得懿旨来的快呢?”
车厢壁很厚沉,蘩卿还是小心的靠近了存知低低说话,存知道:“寻常外命妇被召见,都是有一定之规的。若是宫中备办宴会之类大见,先要由各宫大监报备司礼监回准,再送礼部和光禄寺,有了回文才能下旨或下口谕。还需要钦天监看黄道吉日备办,这样一来,短则旬月,长则半年。就是小见,譬如后妃召见娘家亲眷一例,多后妃自己出钱置办酒席,因此也就不用礼部和光禄寺出面申报,可以省些时间,但也至少也五六日了。象页家这样的罪臣重新回京,接受召见,大半个京城的眼睛都盯着的事情,是一丝也不能马虎的。就算不留宴,不赏赐,礼部光禄寺钦天监也一处不能少。这是事关天家颜面的大事,才三日,你说快还是慢呢?”
“原来如此,”蘩卿不觉沉沉,“也不知道太后急着见外祖母,究竟所为何事呢!”存知也对此事心忧沉惧,遂没有说话。
京城会宾楼在天桥后巷,因招待过武宗御驾的缘故,这里成了京城唯一一家准许高砌阶、高搭牌楼的酒家。蘩卿和存知到的时候,才值黄昏时分,这里却已经灯煌霓虹,一片繁华斑斓之象了。入眼处,会宾楼修葺华美精致如同殿宇,门前满眼尽是华盖高车,或进或出,都是锦绣绮縠,达官显贵。
下车前,存知为蘩卿挂上了面纱,饶是如此,两人一入大厅时,还是引起了短暂的哗声。过来招呼的小二,才一听存知报出“一绝厅、预定”几个字,便唰的变了一副谄笑恭谦的模样,点头哈腰的领着二人走侧边的贵宾通道,直接上了三楼。
一进一绝厅的大门,蘩卿便暗暗蹙了蹙眉。这里不仅每一样家具都是高档黄木所制,就连地上的绒毯也毛长寸许。更重要的是,她看了看中间的屏风隔断,那是千丝划木的手艺所成的。千丝划木,是手工艺人将木头用刀匕划刻为片片薄如纸的扇叶,或纵或横排列组合,状如丝线。外框细细雕琢花纹图案,最后斜拼组成。这种屏风的妙处在于半遮半掩,可闭可合。只要里边的人想,外边人的一举一动都可尽收眼底。
蘩卿不动声色的看了沈存知一眼,他面上一丝惊异也无,这是……蘩卿心中微凉。若是以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问哥哥一句:怎么回事,可是现在——初蕊那一番折腾,多少都改变了一些东西。“这里好漂亮!”蘩卿笑道,顺着招呼的小二指引着就了坐。
点菜,打赏,上茶,漫语闲谈。两人言笑晏晏的时候,就听到屏风后的隔壁响起吱嘎的开门声,小二的声音带着谄媚,“伯夫人您请,两位小姐请。这边请坐……”接着是一个妇人带着高傲散漫的点菜打赏。
伯夫人……蘩卿随意的打量一圈屋子的陈设,顺着窗户,看向了外边,不远处似乎是个闹市,人山人海的,看着很有趣。长辈们用心良苦,她应该替哥哥高兴。哥哥才高八斗,将相之才,正该有个强硬的助力,以登青云之巅。
沈存知是受了页茜的安排才来的,本来不觉得怎样,这会儿看蘩卿安静远眺的样子,突然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点好的菜迟迟不上桌,茶水却添了好几次,上好的云雾茶,精致的小点心,甚至还有几本诗集画册,文房四宝。蘩卿来了些兴致,眼珠一转,想了想,指着墙上的留笔笑道:“哥,你要不要也留个墨宝?”
沈存知也想了一下,却看着她半晌,拿起笔刷刷点点,不多功夫便成就了一副小像,旁边还仿着她的梅花小篆笔体,注明日期。
蘩卿觉得存知临摹她的字,足以假乱真,暗暗佩服。一转念就明白了,为何那日杨恒拿出来的信他一眼便能识破。这些事对哥哥来说,简直就是儿戏一样简单吧,他实在聪明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