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把牡丹悄悄埋在后院的葡萄藤下,等着七夕夜半来此“乞巧”,这是她一个人的心思和秘密。
谁知冥冥之中,倒像是有绳子牵引着似的,没过几日,在安庆酒楼几百个姑娘公子堆里,枫儿又看见了她。
那日枫儿正抱着琴等待登台演奏,昨日练到三更,她现在累的有些出神。突然一声打招呼碎了她的遐思。
“枫儿!”
她恍惚间抬头,还没来得及看到文昌的脸,便被一阵花香扑了鼻。
那是一朵漂亮的牡丹,正悠悠绽放,开在她面前,递到她手边。
枫儿未反应过来,愣怔问道:“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文昌转了转花儿,并未回答,只含糊笑道:“我觉得你该叫这个名字的,不染纤尘、凌霜尽欢,很美。”他没有告诉枫儿的是,前日夜里红纱软塌、香汗淋漓之中,他是如何从醉酒的桂姐儿口中套出来枫儿的名字的。
枫儿又红了脸,只低头默默看着那朵牡丹。
文昌又递过去,轻声道:“接着吧,很相称。”他顿了顿,又说“那人不会再因此责备你了。”
枫儿愣了愣,终于红着脸接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莫名相信眼前这个公子,相信到无需询问缘由。
文昌看她接过,呼出一口气,轻松笑道:“我叫文昌,今日出门办点生意上的事,恰巧路过这里,就忽然想起那日我赠与牡丹的姑娘,于是便想着进来看看,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你。”
他看向枫儿手中的琴,问道:“你很擅琴吧。”
枫儿轻道:“枫儿不敢,只是略微能入耳罢了。”
文昌笑道:“你的“入耳”对我来说那便是“绕梁三日”了。”他看向近处宽台,指了指最靠台子的座位,又道“快开始了,我去那边看你演奏,不要紧张了,枫儿。”他最后两个字靠近枫儿耳畔,说的弯弯绕绕又轻缓珍重,温热的气息从发丝间传过来,乱了枫儿心曲。
如此便过了三日,文昌每天都会过来听枫儿奏曲,听罢也会送她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不过枫儿还是最喜欢他每次带来的新鲜牡丹花。看着花朵娇嫩的掐口,她难免也会心疼,但却无法开口拒绝文昌的好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这样安慰自己和凋谢的牡丹们。
等到第四日,文昌没有来,枫儿的红绡少了一块。她给安庆楼的所有牡丹浇了水,想着他或许是被生意上的事绊住了脚。
第五日,文昌还是没有来,枫儿从清晨到夜半,一天也没说几句话。她心里堵着,有些气闷,可片刻之后她又开始责怪自己,人家凭什么要每日来看自己呢?公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连朋友也算不上吧,她苦笑着想:真是自作多情啊。然而一天过去,她还是委屈很。
第六日,枫儿希冀的火苗已熄到很小了,她照常擦琴演奏,却提不起来精神。就在这时,一朵大红牡丹突然之间递到了她眼前,“枫儿!”文昌满头大汗,明眸皓齿的朗声道:“你弹得真好。”
枫儿恍如隔世,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终于凝成一口气堵在胸口。她规矩行礼道:“公子。”
文昌意料之中,深谙其道。他将牡丹塞到枫儿手里,将她轻轻拨到人少的地方,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背上的一道伤口。
枫儿瞥见,秀眉一皱,犹豫间跟着他走到角落。
文昌这才气喘吁吁赔笑道:“枫儿,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事出突然,不是有意不事先告知于你的。”他这两天被几年前少不经事、不慎勾惹到的仇家偶然撞见,对方余气未消,追着他又打了半日,这手上伤口就是这么来的。
他喘了两口气又道:“我家前日接到一件急单,对方权势甚大,不得已只能连夜出发。谁料想半路遇到了几个劫道的土匪,耽误了时辰。我晌午方归,一回来便赶到了这里,只可惜,还是没能看到你今日的演奏。”他耷拉下脑袋,浑身像泄了气一般。
枫儿听罢百感交集,心里酸酸苦苦塌软下去。思量着文昌言语间不知隐去了多少危险内情,他手上的伤大抵也与此有关。她一时责怪自己浅薄,一时又心疼文昌伤口,一时又气愤这单生意,一时又后怕起来,她不知所措,最后终于开口道:“公子若是还想听,我便弹给你听。”说罢她又暗自嫌弃起来,这算什么安慰,怎么能拿几首曲子就将公子打发了,这太不尊重了。她刚要改口,就又听见了文昌惊喜的声音。
谁能料到,文昌闻言竟忽的抬起头,眼神发亮道:“真的吗?枫儿你不怪我?你愿意弹琴给我听?!”
枫儿愣怔地点点头,就被文昌抱了个满怀。她顿时睁大眼影,却没来得及推开。
那个带着汗水的温暖怀抱一触即分。
文昌松开她后忙支吾道:“对不起枫儿,我,我太激动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原谅了我。我,你,你真好。枫儿,你真好。”
他笑了起来,撞进枫儿眼里。
秋风渐起,转眼已至七夕。枫儿起了个大早,拿出昨夜里早已准备妥当的首饰衣裙,开始精心打扮起来。
就在昨日,文昌兴冲冲的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她被准许可以在今日出楼一天,夜半归回即可。
枫儿当时只觉得像是被铺天盖地的光芒打中,颤悠悠手足无措。就像被关在金笼里的雀儿,终于可以打开枷锁,飞向长空,虽然只有一日,但那也弥足珍贵。
不过一夜之后,冷静下来,她却只想见到文昌。她不知文昌是用了多少心思和人脉帮自己求到这样的恩情,她直觉那应当很难、很不容易。枫儿这么想着,戴上了文昌赠与的一支花钗。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枫儿和文昌游玩了半日,此时正吹着微风安静地走在路上,她腰间系着一枚护身福袋。那是文昌今日求了好久才从那个看起来颇有名望的道人手里买来的,枫儿摩挲着福袋表面,嘴角是止不住的微笑。
闲逛间,他们已来到了桥畔河边,文昌要枫儿在垂柳旁稍等,片刻后带回来两盏精美河灯和一支蘸了墨的毛笔。他温柔的将其中一盏递给枫儿道:“一起吗?”
枫儿看着他,只觉得命运还是公平的。在经历无数苦难与欺凌之后,她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的爱意,温柔而杰出,那是她欢喜的人。她在月色下笑着点点头,接过河灯,低头去写。
不多时天已渐深,明月升上了高台,倒映在幽幽河水中。文昌看着桥头已然稀疏的人群,惆怅叹道:“到时辰了吗?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时间果然易逝。”他转过头来深深望向枫儿的双眸:“尤其是,快乐美好的时光。”
枫儿陷在这温柔如水的眼神里,静静无言。她看着文昌渐渐靠近,直至呼吸交错,心如擂鼓。周围顷刻间寂静无声,天地间只有她和文昌。枫儿感到文昌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腰侧,滑向后面,将她微压在树干上。月影斑驳,透过柳叶打在文昌俊秀的脸庞上,那双如墨的眸子里全是她的模样。枫儿不住地深深呼吸,控制着自己不去下意识反抗,她抬着头,最终触到了两片温软,顷刻间被灼热包裹。
那一夜,枫儿安静的躺在床榻上久久未动。今日在河边同文昌做的事情是她十几年来从未经历过的,相拥着脊背乃至全身升起的酥麻感觉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枫儿漫无目的的盯着从床帐上落下的穗子,突然没由来想到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月色透过窗纸映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美的光晕。想来今夜的巧娘也是格外照顾她了,葡萄藤下的穿针也很顺利,枫儿这么想着,无比充盈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