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乾和之的说法,他在一年前中断学业。
“他们都说,识字就可以了,反正我们也不可能找到多好的工作,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乾和之回答时,嘴巴开合的幅度极小,话语从粘连的唇瓣里磕磕绊绊地漏出来,眼神闪躲。
傅闻声看出他的心虚,无意追溯,“按照你的说法,你有一点高中的基础。”他把订到的教材往书桌上一放,“不过简明高中部用的是学校自己出的教材,虽然内容和公立学校大致一样。以防万一,我还是买了一套高中一年级的教材给你,你就当温习。”
傅闻声买的一年级教材包括了各个学科,傅闻声自己大致翻过一遍,得出难度不大的结论,于是心安理得地给乾和之留下一个“看完”的指令,就把乾和之留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
一周后,傅闻声发现几乎所有课本都只有第一个章节前两三页留有笔迹,后面一片干干净净。傅闻声以为乾和之这是找回了印象,认为一年级课本太简单,就把刚拿到的学校测试卷给乾和之做。
等乾和之抓耳挠腮,苦大仇深地做完,傅闻声很理所应当地伸手来拿他的试卷。乾和之却头一次表现得不那么乖顺,指尖擒着试卷不肯松手。
一番无声的较量过后,试卷还是到了傅闻声手里。
傅闻声面上的淡然很快消失了,他对着这张答卷沉默不语,周身的气质一下便从万般于我皆浮云变成了粪土之墙不可圬让我送你重造回炉。
幸好乾和之不敢抬头。
过了好半晌,傅闻声才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遗憾道,“现在把你塞进初中,好像有点超龄了。”
说是为了督促乾和之学习也好,为了方便傅闻声答疑解惑也罢,总之乾和之的学习阵地从他的卧室挪到了书房,挪到了傅闻声的眼皮底下。
早晨七点三十开始自习,傅闻声在看书和工作的间隙,偷眼观察乾和之的学习进度。
乾和之看书半小时,开始打哈欠了。
乾和之看数学书,按照例题的格式解课后习题,玩起了自动铅笔和橡皮搓下的屑。
乾和之在历史书的人物肖像上涂鸦,描黑先人的鼻孔和头发。
“咳。”傅闻声看不过眼,咳嗽了一声。
乾和之软塌塌的背登时挺直,坐姿端正,一板一眼地开始在书上写写画画,皱着眉头,一副认真学习思考的模样。
楼下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何笙女士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穿透房门,“孩子们!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乾和之耳朵一动,屁股一撅,椅子向后滑开一段距离,拖鞋也没有踩稳,就噼里啪啦地冲出了房间,活像一头听见号角的小公牛,只差嚎上两句“冲啊!不做作业!打倒简明封建帝国主义!”
傅闻声看着乾和之透着自由与快乐的背影,领悟到乾和之无法一口吃成个胖子,便适当缩减了乾和之的学习时间,只要求他每天上午和下午分别达成三个小时的指标,晚上再适当地写些作业。降低标准后,乾和之的学习状态就在新的要求下缓步上升。
乾和之的课余时间都由他自己安排,傅闻声并不插手,但乾和之自己没有什么好主意,就偷学傅闻声,看纪录片,或者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
“跟着你的星,你将到达光荣的归宿。”乾和之不愿意看整页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就挑了本字大且疏的,随手往后翻,边念边摇头晃脑。
但清醒的时间实际上却在少数。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看着看着,人就困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到脖子酸痛也不醒,最后被傅闻声粗鲁地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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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开学前,何笙女士提醒傅闻声不要忘记带乾和之去置办开学需要的物件。
说是傅闻声带着,实际上乾和之对超市结构要比傅闻声熟悉得多,不过乾和之熟悉归熟悉,因为实际上并没有住校经历,最后还是向何笙女士请求帮助,按照何笙女士发来的清单,两人在超市里比照着采购。
乾和之先是习惯性地往小篮子的方向走,走到近前,想了想,这才转到推车的方向。推车不是很灵敏,一边轮子总是卡,导致推车总是歪头。
不过这并不影响乾和之一路走一路拿。
傅闻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漫无目的地走过,什么也不伸手拿。他只错了一会儿眼,再看到推车时,小车已经被塞满,不禁有些意外。
乾和之手上拎着小南瓜梗,上下端详,过了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把小南瓜放到推车里,露出一个笑,“冰箱里还有牛奶,回去我给您做南瓜羹。”
傅闻声心说难怪乾和之写作文总是跑题。
时值周末,超市里的人有些多。
两人走到方便食品区的时候,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举着把水枪,人像枚炮弹一样,从货架间的过道里高速冲出。
乾和之听到动静的时候急忙拉住推车横杆,车头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推车的分量有些重,乾和之动用全身的力量才彻底拉住,脚下没站稳,跟着向前蹭了一下,脚趾磕到车轮,乾和之没忍住叫了一声。
傅闻声听见了,皱着眉,快速走到乾和之身边,架着人到一边的软椅上坐下。
乾和之眼泪汪汪地抬着一只脚,不敢落地。
肇事男孩儿抱着水枪,远远地躲到货架后面。
过了小半分钟,他的家长注意到了这边,赶过来,问了情况,招手把男孩儿叫过来,擒住男孩儿的后颈,压着小孩儿的脑袋对两人道了歉。
乾和之愣了下,他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和蔫头耷脑的男孩儿,又转头去看了眼傅闻声,最后吸了吸鼻子,说,“没关系。”
家长不好意思地回了一个笑容,扭头对上小孩儿又变得非常凶悍,“还不谢谢人家!”
男孩儿身上的淘气已经收了个干净,现在活像棵被水淹了的小苗,也不抬头,小声地说,“对不起哥哥,谢谢哥哥。”
他们走远的时候,那位女士还在教训身边的小孩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疯跑!不要疯跑!下次再这样我出门不带你了!尽给我惹事!”
乾和之从痛感中缓了缓,试探性地翘了翘脚尖,又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好像好多了。”说完,就伸手去够推车横杆,被傅闻声挡住。
傅闻声瞥了眼乾和之的脚,说,“我来推吧。”
乾和之的手悬在半空,吸了吸鼻子,低低地“哦”了声,脸上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等傅闻声转身去推车,乾和之脸上的苦恼立刻消失,嘴角还扬了扬。
两人经过床上用品区域,乾和之的脚步顿了顿,开始在清单上寻找,嘴里小声地挨个念着,过了会儿他问,“何姨给的单子上只写了床垫括号可选,意思是床单被套这些东西学校会发吗?”
傅闻声难得面露迟疑,“也许吧。”
乾和之点点头。
傅闻声的视线来回扫了一圈,“床垫你想要吗?”
乾和之看了眼小推车,又看了眼货架上的床垫,有点为难,“还是不要了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感觉不太好搬。”
傅闻声欣慰地点头,“那走吧。”
他们逛到日用品区,何笙女士的清单在这一部分列了最多需要买的东西,多的是些琐碎但又不能缺的小东西。
乾和之对着纸条仔仔细细地看。
傅闻声推小车落后一步跟。
虽然推车的灵敏性差了些,但傅闻声推着并不很费力,他看到乾和之停了,就会拽一下横杆,小车就稳稳地停在货架侧面,等待乾和之哼哧哼哧往车里囤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