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的景象跟上次一样变成一片空白,还有强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乐于就知道释梦结束了。
睁开眼就见宋森然正在摇晃他,白衣少年则站在一旁。乐于一把握住宋森然的肩膀,将她上下一打量:“小然,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本来又被藤条绑起来了,金光散出后它们就化为灰烬了。乐哥哥,你的脸色好差啊,我们快离开吧。”宋森然脏兮兮的脸上有些担忧。
“我没事,迟梦呢?”
宋森然不情愿地指了指远处,道:“乐哥哥,你管她干什么?她差点害死我们!”
乐于摸摸她的头,温和地笑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一会儿跟你说。来,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就离开。”
宋森然嘟着小嘴,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刚迈出一步,乐于眼前一黑,幸好旁边的白衣少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乐于甩甩头,又能看清了。他道:“谢谢。”
白衣少年见他恢复,放开了手,道:“我也去。”
两人过去,只见书生已经成了白骨一具,而迟梦伏在上面将白骨紧紧抱着啜泣,失去了内丹,她现在估计也是精疲力竭,气若游丝,此般安静的她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罢了。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轻轻道:“冤冤相报非他所愿,你可知他真正的本意是护人亦护你?”迟梦听完他的话,懵懂地看向他。白衣少年顿了顿,直视迟梦,接着道:“于世中,他未必是最好的,不过的确有很多人尽不如他。”
迟梦有些惊讶,她低下头看着抱着的白骨,停止了哭泣。沉默了许久她才垂着头叙述道:“土地庙,找土地庙。”
“哥哥回来后性情大变,我多次逼问,他都不说。我也曾查过,却一直未果,直到我发现他做的那些事后,他才道出了实情。”
“其实哥哥第一次就考中了探花,只因有富家子弟贿赂那狗官才将哥哥挤了下去,只是哥哥当时不知,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回来后愈发勤奋,本是自信满满的考完,却发现又落榜了,哥哥心生疑惑,便找上门去想要查看自己的答卷,却被挡在门外一天一夜。”
她神色有些愤恨,歇息了一瞬才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那门仆见他两次名落孙山,拉他到一旁劝他别等了,不会放他进去的。哥哥谢他却不听他的。”
“他在府门外等了两日才终于等到有人上门拜访,那父子二人着华冠丽服,待到哥哥上前说明情况,却换来他们一顿大笑。那少爷得意忘形,道出事实来嘲讽哥哥,哥哥这才知道其实他两次都考中了,这次更是位居榜首,可是拿钱买官的人太多,他这才落了榜。”
“他们笑完就进去了,一旁的门仆心生怜悯,还劝哥哥也送点薄礼,说不定就能拿回名次。”
“可哥哥哪有那些闲钱,他心中愤懑,只好硬闯,却被守卫狠狠打了一顿,养了许久才能动身回来。途经一个破烂的土地庙,正在休息时却听有人问他恨不恨。哥哥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他问了几声也没人出现,只是有声音一直问他恨不恨?哥哥低头不语,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哼笑一声,哥哥随即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哥哥并不觉得有何不适,直到之后每每见到人,他便感到饥渴难耐,他这才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些都是真的,是哥哥死的时候,我用他的血释梦才知道的。”迟梦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她哭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杀人,我,我······一切都不关哥哥的事。”沉默片刻,她凝望两人,小声道,“看在哥哥被陷害的份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我找到那人?求求你们了,请你们为哥哥正名,来世迟梦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
说完,她费力地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好的信纸,看看白衣少年又看看乐于,迟疑了一会儿,将信纸递给了白乐于:“这,这个给你。”
乐于接过,轻声道了句“好。”
递过信纸后,迟梦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无力地看着怀中的白骨。
乐于蹲下,将她面上的泪水擦了擦,接着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一如释梦中书生常做的那样。乐于说道:“迟梦永远是哥哥的好妹妹。”
迟梦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乐于,哥哥的面庞与眼前之人重合,脑中是哥哥闭眼前说着那句无声话的场景。她的哥哥对她说“要保护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说“昨日,昨日是哥哥对不起你,哥哥不该打你”,还有那句薄唇微动却无声的“迟梦永远是哥哥的好妹妹”。
恍惚之间,她冲着乐于笑道:“哥哥,我好累啊,我想休息了,明日再背书好不好?”
乐于轻声回了声“好”。迟梦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是一如初见书生那般的笑容,笑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头重重垂下。
霎时,身后的百年银杏也渐渐枯萎,绿叶化黄,黄叶尽坠,坠下一地金黄。
乐于与白衣少年都没动,他们静静地看着飘下的黄叶落在面前一妖一鬼身上,渐渐堆起,越来越高,直至完全盖住了迟梦与书生,也盖住了一段是是非非。
没过多久,黄叶堆中冒出来一棵纤细的小树,看不出是什么树。乐于见了为之一撼,随后释然,心里默默道:“但愿你还能遇上浇树人。”
看完这一切,乐于便招呼宋森然和白衣少年离开,转身却在来时的洞口瞧见了宋林望和莫宣。
莫宣匆匆跑过来,将白衣少年扫视一番,指了指他颈上的血痕,一边从身上拿出一块干净的方巾递给他,一边关切又微怒道:“公子,这?你受伤了?谁干的?”
宋森然见是他,哼了一声,抱住刚走过来的宋林望,哭诉道:“二哥,你终于来啦,你差点就见不到你妹妹了。”
见她无碍,宋林望道:“嗯。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宋林望说完又看了看乐于,目光微微停滞,继而又不忍直视地移开了。
乐于见状,这才想起自己此时还是女子装扮,低头一看,浑身脏兮兮的,罗裙还被划破了几处,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白衣少年毫无波澜地接过方巾擦着颈上血痕,道:“我没事,这是他的血。莫宣,将药给他。”他擦完随手一递,莫宣恭敬地接过。
这时,莫宣这才注意到乐于,他将方巾收入怀中,又从怀中摸出一小瓷瓶:“乐于?你这······不错!”
“哪有,哥哥的妆容一点也不精致,若是我动手,肯定更美!”宋森然说着还真打量起了乐于。
乐于不好意思地笑着,心想:“谢谢,不必了。”他伸出了那只被划伤的手,伤口发紫,皮肉外翻。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指上。
宋林望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冷淡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哥,我······”乐于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也不再说话了。
莫宣将白色的粉末倒在乐于伤口上,乐于低头看着,咬住没有血色的下唇。倒好之后,莫宣又找出了一条干净的方巾,将乐于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宋森然看着就觉得疼,于是将宋林望抓得更紧了。宋林望轻推开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看得刚要抱怨的宋森然撅着嘴什么也没说,乖乖地站在旁边。
宋林望看向白衣少年,毫不用心地抱拳道:“叶公子,久仰大名。”
白衣少年笑了一下,也向着宋林望抱拳,不冷不热地回道:“不敢当,我派向来闭门不出,倒是宋二公子威名远扬,师尊还常常同我提起你。”
对于白衣少年就是叶莘的事实,乐于并不惊讶。迟梦与他释梦用的是内丹之法,当时乐于就觉得不对劲,想来明明可以诉说的事情,非要担着风险将内丹交给一个初次见面之人,未免有些博取信任之疑。且在释梦中,乐于从未看清书生的脸,本以为是书生的变化给迟梦的打击过大,故而迟梦故意或被迫忘记,现在想起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弄错两人的身份。
当他见到叶莘之时就觉得此人虽也着白衣,气质却清冷,不怒自威,实在不像那个温言和驯的书生。加之莫宣同他说过“我家公子在山下见有异象便留下了,又怕耽误时辰,派我先登门拜访”,所以他下了个赌注,幸好,他赌赢了!
宋林望听他这样说,也不反驳,皱了一下眉头,敷衍地做出个请的动作,道:“家父等候已久。”
几人穿过暗洞,出了银杏树,入时还是黑夜高月,现在天已经翻出了点白肚皮。他们边走边聊,其实……多数是走在最后的两人在说话。
“莫宣兄,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们在里面的?”
“当时我和宋二公子正在找你,突然那银杏树方向爆发出一阵强光,我们就找了过去,却发现那树有结界。即便有宋二公子在,我们破坏那结界也废了些时辰。”
乐于点点头,莫宣又想到了什么,问:“乐于,我家公子颈上为何会有你的血?”
“这个啊······”乐于将前前后后告诉了他,唯有隐瞒了是见了叶莘才决定堵上一把的事实,总不能说是凭借人家的容貌,气质心生一念吧。
不料前面的叶莘突然偏头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四成。”乐于如实交代,“迟梦说的也可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倘若迟梦说的是真的,他的做法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况且,一个人的气质与身份不符也并非异事,书生也曾是富家公子,经历坎坷,还真不好说他是如何形象。
但他最为怀疑的还是来时遇到的道士和老妪。
这两人,迟梦设得很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