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鸾殿内,鄢语雪静静地摩挲着一幅画像,许久不发一言。画上是一位抚琴的红衣少年,端坐在一个高台之上,因为画面是远景,看不清楚面容,但只看那少年身后的漫天云霞,和飞翔的百鸟,就让观者对那道红色身影产生了无限憧憬和一种……奇妙的仰慕之情。
祝仰止安静地站在鄢语雪身边许久,将她眼中的那道深深的思念和爱意看得一清二楚,隐隐有些黯然。他不想再这样看下去,于是开了口。
“陛下,刚刚我去探望过了,公主的箭伤虽然深,但是所幸没伤到要害,休养一段就会好的。”鄢语雪点了点头,并不回话。祝仰止叹了口气,吩咐宫女准备洗浴的汤水后,回到鄢语雪身边,帮她轻轻摘下头上的珠花。雪花镜中,祝仰止看着鄢语雪沉重的面色,试探着问,“陛下,是不是陈公子的案子进展不如预想的情况?”
鄢语雪沉着脸道,“如今几乎所有的人证物证,全都指向他。若他真是,那心思未免太过可怕,若他不是,那构陷他的人,更加可怕。”祝仰止疑惑道,“怎样可怕?难道他有不臣之心?”鄢语雪诧异地看了祝仰止一眼,收回视线道,“你猜的不错,他有和风央城勾结的嫌疑。”
祝仰止大惊失色道,“先生当年可是与风央城有不共戴天的矛盾,是不可能与风央城勾结的。”鄢语雪叹了口气,道,“是啊,但如果陈寻风并不是他。”
祝仰止道,“可我今天看见陈公子的风采,确非常人能比啊,就连我都相形见绌。”鄢语雪轻轻拍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看着祝仰止道,“他明显有心上人,又怎会比得上我的小祝。”
祝仰止温柔地笑着。
我只是仰止,而小祝,则永远是那个人,可惜你的小祝,不再是现在的小祝了。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祝仰止道,“如果陈公子不是先生,那么他与风央城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陛下需要当心啊。”鄢语雪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对他始终狠不下心来,就算他不是小祝,我也看不得他受罪。”
祝仰止扶着她向重鸾殿后的华清池走去,“你的心,永远都是这么善良。”水声悠悠,如泣如诉,渐渐,隐没在珠帘相互击出的叮咚声中。
“叮咚,叮咚……”刑部大牢里,陈寻风的面前,也响着类似的声音。
只不过不是珠帘的碰撞,而是水落地的声音。
一滴一滴,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流到他的鼻子,下巴,落到发着冷光的镣铐上,在锁链的凹槽里停留了片刻,又随着他的颤抖,滴落到精钢铸成的地面上,敲出断断续续的鼓点。
陈寻风醒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锁链牢牢地固定在了一个架子上。
听落地的水声,这个监牢应该是精钢包围,密不透风。
面前有淡淡的呼吸,有人,有一个少女,应该是美丽的。
她身上的熏香很好闻,有股春天的味道。
他想,自己若不是在这个地方遇见她,而是在春季雨后的茶园,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没必要这样的,我也没有力气逃跑。”
少女毫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不是怕你逃跑,是怕你疼得乱动。”
陈寻风又笑了。
“那你为什么弄醒我?”
少女摇了摇头,道,“因为发狂,只有清醒的人才能做到。”
苏清然默默地感受着面前的少女。
她也许会有一张纯洁的面孔,监牢的火光,隐约是桔黄色的,在这样的火光里,她看起来如果不是过分单纯,就是过分狰狞。
他轻轻问,“你是何风的春使?”
少女没有马上回话,显然是吃了一惊。但那只是一瞬,她冷冷道,“果然名不虚传,闭着眼都能猜出我的身份。如此看来,你已经清醒了。春使狂毒,不知你吃不吃得消。”
一阵暖流从手腕处传来,苏清然的心忽然跳漏了半拍。
那暖流虽然开始时细小,却内含汹涌之势,呼吸之间,便向他的全身经脉流去,随着被影响的经脉增多,那暖流的冲击也逐渐变强,从涓流变成了巨浪,一波波地冲向他的心房。
那浪越来越高,越来越重地击打着他的心,直欲将他的心脉击到破裂。
剧烈的疼痛从心底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全身同时遭逢暴击,苏清然只觉得心猛地一抽,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血染透了前襟,看起来很狼狈。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轻轻擦了擦他嘴边的血水。
他在抖动,他的筋脉在膨胀。
很好,他快发狂了。
苏清然吐了血后,那种剧烈的疼痛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力量的膨胀。
那种力量仿佛当年天血魔钟的咆哮,震撼着他的每一寸神经,随着力量的增强,他的筋脉近乎胀裂,而他的神智却被无限地挤压,折叠,越来越细微,渐渐几不可察。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吼着,你不能发疯,不能发疯!
那力量无声,但在他的头脑中宛如最剧烈的轰鸣,压住了那些声音,他想要抵制那些力量,努力地凝聚自己的神智,但那神智就好像一柄脆弱的剑,在那粘滞汹涌如潮水一般的力量面前,寸步难行,不断磨损,变短,破裂……
但它没有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