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他每夜都回来。
福灵小心提防,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他则安静睡在外侧,从不相扰。
相安无事七八日,这夜里福灵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又带着几分企盼问道:“大将军怎么从不去几位夫人房中过夜?”
他没说话,侧过脸看着她。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眼睛从被子缝里往外瞟,小声道:“免得她们怨恨我,说我不贤。”
“不贤就不贤。”他说道。
她愣了愣,他又道:“你要掌家吗?”
“不要。”她说道,“琐碎麻烦,二夫人管着就挺好。”
“你命她闭门思过,她不敢出来,掌家诸多不便。”他的眼睛里似有笑意。
“她找你告状?”她不满说道。
“她不敢找我,她跟前的崔婆子找了二门外的伍校尉,伍校尉绕着弯告诉了骆驼,骆驼说给廖恒,我今日才知道此事。”他的身子也侧过来,声音如闲话家常一般和缓。
“就是说,除了廖先生,没人敢跟你说话。”福灵小声嘟囔,“你也太霸道了。”
“他们习惯了,从不拿府里的琐事去烦我。”他说道,“这是二夫人的功劳。”
“那不让她思过也就是了。”福灵扯一扯被子盖了眼睛,闷着声音说道,“其实,是我给忘了,那日说完就忘了,谁让她们拿我的事说嘴。”
他发出一声轻笑:“你说我霸道,自己不也刁钻凶悍?”
“我才没有。”她扯开脸上的被子,好奇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你会笑啊……”
他愣了愣,唇角淡笑消失,抿唇看着她,身子突然挪了过来,低声问道:“还怕我吗?”
她缩一下身子,小声道:“怕。”
他的身子退了回去,手却更进一步,伸手握住她手,她躲了一下,他握得更紧,低声道:“拉一下手也怕吗?”
她默然片刻,方轻轻从他掌心里抽出了手。
午后,书香从凉州回来了。
福灵带她进了内室,低声问道:“查得如何?”
“奴婢到了凉州以后,先去府衙打听,花银子托了一位书吏,将案子的卷宗拿出来看过,按照卷宗上所写,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并在自尽前留有遗书,遗书上只有四个大字,终得解脱。”书香说道。
福灵惊问:“终得解脱?难道她自尽是为了摆脱孙启?”
书香拿出一张素笺:“这是卷宗,我原样誊写了下来。”
福灵拿过来看着,上面写道,景洪四年腊月初一,有本州武兴县秀才秦全安,状告定远将军孙启杀害妻子,据秦全安所云,十一月三十日夜,孙将军从军营归来,夫妻二人发生口角,孙启于激愤之中将妻子勒死,并对外说是病死,此案诉至本衙,经仵作验尸,孙将军之妻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另有差人查获其遗书,经秦全安辨认,乃是秦氏亲笔所写,遗书上写着,终得解脱四字,足证其赴死之心,又有秦氏的贴身丫鬟翠莲,证明孙启与秦氏当夜并无冲突。人证物证俱在,原告秦全安撤回诉状,故此结案。
底下一行小字,另注,孙将军在秦氏上吊前即奉军令赶回军营,战事当前,没有口供。
福灵仔细看了两遍,沉吟不语。
书香问道:“郡主可觉得有奇怪之处?”
“此卷宗甚是简短,不过既有仵作验尸,又有秦氏遗书,再有翠莲作证……”福灵顿住,疑惑道,“这位叫做翠莲的,可是二夫人?”
“不错,二夫人闺名翠莲。”书香指着福灵手中素笺,“最奇怪的是底下这行小字,孙将军在秦氏上吊前赶回军营,谁来证明?不用说,就是这位二夫人,二夫人相貌平平,性情毫不可人,为何会得大将军的喜欢信赖?很可能是因为她当年为大将军做了伪证。”
“依你的性子,既有疑惑,定会进一步追查。”福灵看着她,“你还查到些什么”
书香道:“依照本朝律例,凉州知府应派人到军营中讯问孙将军,卷宗中却以战事当前为借口,没有获取口供,奴婢也打听过了,景洪四年腊月,并无战事。我问那书吏这是为何?
书吏说仁和二十九年,狄人侵略我朝,一路攻城掠地到了金城县,朝廷既不准投降,也不派援兵,金城县令带领百姓苦守城池三年,直到仁和三十二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景洪帝一力主战,集结各路大军发动反攻,可我军夺下凉州后,被盘踞古浪峡的狄人阻挡,耗费巨靡伤亡惨重,两年多毫无进展。
景洪四年,皇上三度换帅,最后一任主帅提拔孙启为先锋官,不到一月,孙启带领精锐攻克古浪峡,战场局势开始逆转。书吏说其时的孙启如日中天,皇上钦点从七品校尉直升五品定远将军,主帅爱若亲子,凉州知府哪敢去军中讯问,却又因职责所在,记下一行小字为自己开脱。”
福灵点头。
书香又道:“因为没有孙将军的口供,我越想越怀疑,仵作说秦氏乃是上吊自尽,可若是被人勒死,颈间会有一样的痕迹,另外秦氏的遗书只有四个字,虽是她的字迹,可也极有可能被人逼着写下,于是,我找到了当时的仵作,从他嘴里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
“难道秦氏真的是被勒死的?”福灵忙问。
书香摇头:“仵作说,秦氏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卷宗里为何没写?”福灵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