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漫无止境的黑,不似黑夜,更似深渊,里面是全然的虚无,什么都不存在,什么也都失去了意义。
然而另有不明之物却能随着黑暗之源悄然滋生,不断蔓延,迅速成长,一切负面情绪皆为它们的饵食,它们贪婪地汲取,使得自身不断膨胀,可就算如此它们也从不停止,它们生来就想要更多,直到膨胀到爆破,更多的黑暗顿时从它们内部喷涌而出,只将周遭的黑染得更黑。周而复始,致使这片黑越渐浓密,愈发粘稠,到了仿佛能将里面的一切事物都牢牢包裹的程度。
“呃……”
明明是虚幻的梦境,明明自己也根本不是实体,梦霞却因能感受到的厚重黑暗而感到万分震惊,她甚至觉察到了其间无限的阴冷和恐惧,这是从不曾发生过的情形。
她探索过许许多多的人的梦境,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没有止境的黑,以往她总能从各色的梦境中寻找到一个探寻的方向,可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头绪。
在这一层全然的黑暗之外,只是梦境的表层,人们总能入梦,少有无梦之人。一般而言,只要有烦恼,相应地在夜间熟睡时便会有梦,且不由人所控制。梦境形形色色,无奇不有,包罗万象,但这些都只是表层的梦,而非产生梦境的根,如同植物在土层之外的部分另有更深层次的根深埋在泥土里,不见天日,这才是梦霞意欲探寻之所,尤其是应皇天,那个据说从小就不祥之人,一出生即因此被丢弃之人,更有太多被鬼神附身的传闻,甚至已证实他确能驱使神兽,这样的人的梦境,自是令她有探究的欲望,更不用说她眼下的任务就是盯紧此人,那么如若能多了解他一分,就能更接近任务的目的地一分,梦境原本就是最佳的探寻之所,在那人毫无防备熟睡之时,她才能经由梦境抵达最深层,一探究竟。
然而令梦霞从未想到的是,他的内心竟会有如此浓重又没有出路的黑暗,反将意欲入内的自己重重包围起来,不仅阻挡了她的去路,更让她无所适从,但她并不想就这样放弃离开,如此大好的机会,她也还有时间,若就此离开,她心有不甘。
“是谁,闯入此地?”
忽地,一个低而沉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响起,语调平板,毫无起伏。
梦霞一愣,小心翼翼探查外层的情形。她邀应皇天入梦,利用的媒介是一支特制的蜡烛,曰梦烛。只要将那支烛点燃,入睡后就能见到引路的灯火,说是循着灯火,其实是将注意力放在灯火之上,那么两人便能在梦中相会。
只是不被应皇天所知的是,这样的梦烛她有许多支,每一支都被编织入各种特定的梦境,实际上此刻应皇天所见的都只是经由梦烛燃烧而出现的不同梦境,也是梦霞提前就准备好的,至于梦霞自己,其实一早就进入了应皇天的意识深处,进入的时机正是应皇天到来的那一刻,那一刻应皇天的全部心神都在灯火之上,换言之,黑暗中唯一的灯火直接吸引了应皇天全部的注意力,这在梦霞眼里则是开启了进入应皇天意识的一条通道,这才是梦霞约应皇天前来的真正目的,也是梦霞不为人知的能力。占梦一族世世代代所延续的正是这种能力,她们能在梦中自由来去,通过梦境这个通道窥探到人们隐藏在最深处的意识,同时也能利用梦境编织更多的梦境,而占梦,其实不过是这种能力最浅层的表象而已。
但是,在她去到过的所有人的意识里,还不曾出现过能发现她存在的情况,她的到来客观而言是会被梦境的主人觉察到的,毕竟是外来者,可实际情况却很难,尤其是在有外层梦境转移该人视线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忽略意识深处闯入的外来者,只要梦霞不攻击,不用力,通常就能不惊动分毫,轻飘飘地来了又去,反之则立时会遭受攻击,作为侵入者,必然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领地,没有例外,只除了意识快要泯灭之人,也就是将死之人,才可能发现了也无力攻击。
是以突如其来被问了话,梦霞不得不做出万分的警惕,这代表她所布置的那些梦境失了效,她的闯入依旧被觉察到了,这恐怕也意味着应皇天此人所竖立的心防程度之高已超出寻常人的程度。然而这一点并不让她感到意外,也不会让她知难而退,在决定深入了解应皇天之初,她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实际上,这反而让她又多了解了应皇天一分,虽然她曾指望通过这一次就将应皇天的底摸个透,不过事情通常不会如她所想的那么顺利,应皇天更不是寻常的普通人,而且一旦被觉察到,要想再成功侵入一次就很难了,所以这反而代表了这一次的机会绝不能就这样浪费,要尽可能多得把握住才行。
打定主意的同时,梦霞出了声:“我不是谁,我也不是闯入者,我是受邀者。”她用非常轻柔的语调,表达她的来意。
在最深层的意识里,“说什么”并不需要用嘴巴,而是动一动念头就可以传达,所以这就更要十分小心了,因为念头很难控制,但梦霞不一样,她身为占梦的继承人,从小就接受这方面的训练,她能让自己心口如一,说什么想什么,而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想什么而不说什么。
“受邀者,也该有名字。”
“梦霞。”
“原来是你。”
“你知道我?”
“听过。”
“但这次是你找的我。”
“原来如此。”声音传来:“既然来此,那就聊聊吧,左右无事。”
这话反让梦霞愣怔,聊聊?聊什么?这种情形前所未见,但此刻不容她动更多的念头,因而道:“好啊,机会实在难得,我们聊点什么好呢?”
“随便什么,比如你愿意来此的原因。”
“我对你非常有兴趣,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
“那若我把全部的我都让你看见,是不是就能让你失去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