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如同深渊,无止无尽,挚红整个人都陷在风雪里,寒冷一点一点蚕食他的体力,饥饿如影随形,他只有不断地让自己往前走,才不至于被冻僵,可就算意志力再强大,体力也在不断流失,更何况不久之前他才昏迷过,挚红强撑着走了整整一夜,当天色见亮,他微仰头,见到些微的日光从树梢的缝隙中透进来,心头稍有放松,可是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一丁点的松懈,他就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下一刻身体像是断了弦一样软倒在地,疲惫瞬间席卷而来,他试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意识却愈发恍惚,最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不省人事。
挚红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一个村庄,那个村庄人丁兴旺,家家和美,每到既定的日子,村民们就携家带口上山祭祀,那山上似有一位厉害的神明,村民们纷纷献上祭品,虔诚地向神明磕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神明的存在逐渐被村外的人们所知,陆续有外来者寻访上山,一样磕头跪拜,每个人脸上都似是怀有期待,也有不安,然而画面一转,那些人皆怀抱着婴儿再度上山,这一回他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愿望实现了,纷纷上山来还愿。他们替神明修建庙宇,同时也将这位神明的名声传播到了更遥远的所在。
而后,更多的人慕名拜访,又得愿而归,神明的庙宇终日香火兴旺,信徒们络绎不绝,连带着山脚下那个小村庄也红火起来,原本简陋的村落建起了四四方方的大院,为了迎接四方前来朝拜的信徒,他们铺起了长长的青石板路,整个村庄焕然一新,但不知不觉间,村民们开始以侍神者自居,言行举止也逐渐傲慢起来,他们越渐贪婪,甚至越渐自大起来。
神明的名声自然也传到了南方,南方荒蛮,方国众多,大小不一,有些方国还不比眼前这个小小的村庄富有,他们一样想要上山拜神,却被村民们苛待和阻拦,终于村民们的做法惹来了方国的怒火,那场滔天大火将所有风光都烧成了灰,村庄一夕没落,村民们本还寄希望于山上的神明,可惜他们的傲慢和自大早一步将神明的名声毁坏,被他们苛待的方国将村民们丑恶的嘴脸传了个遍,都说神明必定是假的,否则那些村民们为何阻拦?一传十十传百,尽管神明的拥护者为神明辩驳,可惜挡不住有心人恶意传播,久而久之,神明的名声沉寂下来,再也没有什么信徒,那个曾经人头攒动香火不熄的华丽庙宇,也日渐衰败下去,再不复往日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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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他醒了!”一个略带低沉的嗓音传入挚红的耳中,他缓缓睁开眼,见到了两张忧心忡忡的脸,这两张脸一入眼,挚红就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跳,他闭上眼睛,凝了凝神,睁眼再看。
挚红深知自己的长相,他的父王英武非凡,他的母亲二夫人纤柔婉约,而自己也算是五官端正,隐约是有父王的影子,可是他乍然见到面前的二人,却冷不丁怔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像,也不知道是五官的哪一部分还是揉合了全部之后的感觉,总归这两人自有相似之处,而与自己的父王甚至是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似,挚红眼皮直跳,总不至于自己的父王其实另有兄弟流落在外?
念头一闪而过,眼前二人一男一女看似是一对夫妻,他们凑过来时相互靠得很近,仿佛不分彼此,他们的担忧也不外露,见他醒来只是小小松了一口气,就听那男的道:“醒来就没事了,多喝水多休息多吃一点就能恢复过来。”
女的听后放下心来,却是问挚红:“小兄弟是一个人上山的吗?我们是在山里发现你的,怎么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山来啊?”她问话的语气十分温柔,让人生不出丁点不回答的意愿,挚红没有忽略这种怪异的感觉,但他到底是被搭救的一方,便略去许多关键的情况答:“不止我一个,我和同伴们走散了,这种天气实在不该上山,只是我们急着找一个人。”
“别光顾着问,先让他吃点东西。”男的推了推女的说。
“啊,是,我去把吃的端过来。”女的连忙说。
“我起来吃。”挚红撑着床沿坐起来,从小的礼仪和教养使得他没有在床榻上吃东西的习惯,但他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饶是如此,他还是让自己坐起来,没再让自己跌回去。
男人立时看了出来,连忙对挚红说:“别急,你坐着别动,我们把小几搭起来,你就在这儿先吃一点,蓄点力气再说。”
挚红知道自己的情况,没再拒绝,眼看着男人搭起小几,女人将茶水和饭菜一一摆开,那是十分简单的菜色,却非常清淡可口,先前他在小屋里分别尝过两位妇人的手艺,都不似这般,那二人只给他普通村妇的感觉,但这次不同,食物里透着几分用心,他还记得第一位妇人切的萝卜块,若说他曾经想找出几分装模做样的痕迹的话,那么现在仿佛能从那些粗糙的萝卜块中看出几分端倪,不过也许是自己过分挑剔了,萝卜块切得粗糙显然不能代表对方不够用心。
挚红的体力在陌生男女的照料下逐渐恢复了过来,如今他们也不能算陌生了,他得知了他们的名字,男的姓傅,本身就是大夫,女的正是他的妻子,他们是最近来到这座山下的小小村落里的。
挚红第二天就走遍了小小的山村,这里位于雪山下,这显然不是自己走下来的,而是傅大夫上山发现昏迷的他之后把他给救下来的。
山村极小,没几户人家,村子里发生一点小事大家都能知道,村民们也很是质朴,对挚红的到来纷纷表示欢迎,没用多少工夫挚红就从村民口中了解到了傅氏夫妇的一些情况,他们成婚多年,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出生不久就被人抱走了,两人多年来一直到处找寻,却屡次失望,但若那孩子还活着,差不多就是挚红这样的年纪,说到这里的时候,村民看向挚红,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挚红看得分明,这多半就是他们也觉得自己与傅氏夫妇生得相像的缘故,就好像自己是那对夫妇失落多年的孩子。
但若说傅氏夫妇觉得救了他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那么对挚红而言,便是有人刻意安排,让他与傅氏夫妇相见。
从他被绑到山中小屋开始,这件事就一直围绕着母亲和孩子,要不是挚红万分确信自己是父王和二夫人亲生的,到了此刻他也要开始产生怀疑了,但对方一直针对这一点,或许真的有这个目的,又或许对方不知为何会以为他的身世有问题,才要像这样千方百计来提醒于他?挚红按兵不动,他与村民聊了半天,傅氏夫妇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必然也想得到村民们会如何说,但他们却在挚红回来后回避了这个话题,仿佛是想认一认又怕最终是错认,这从他们待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强忍激动,又有几分小心翼翼,不刻意嘘寒问暖,但尽可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帖,怀抱着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心情,这种心情挚红在自己母亲的身上感受过,所以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但他也绝不可能接受另外一份同样的心情,只是傅氏夫妇与先前的两名妇人又有截然的不同,他对于他们失去孩子一事有些于心不忍,衷心希望他们能将孩子找回来,至于像后者那样自然将他认作孩子的情况,他可以忽略的彻底,丝毫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并没有受伤,体力恢复后按理就能提出离开,可是一来幕后之人毫无线索,二来傅氏夫妇的来历到底令他好奇,三来他也想确定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没有人会把“幕后者”三个字挂在脑门上,那么便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一条。挚红的防备心很重,越是觉得面容相似越不会把这一点简单放过,那些人把他送来这里,不就是要他深挖这一点吗?挚红觉得自己没必要像他们一样躲闪,索性就开门见山:“前几日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若是冒犯了还请傅大夫和傅夫人多见谅。”
话开了头,自然就有了后文,傅氏夫妇必然也是等着这一刻的,但他们失去孩子的悲伤早已经因为过去太多年而沉淀下来,只是面对挚红的时候仍是难掩遗憾和伤怀,若眼前的青年真的是他们的骨肉,那么他们也失去了最能同他亲近的时期,如若不是,那么又将会是一场空。
“他是我们好不容易求来的,却没护好,把他弄丢了。”傅夫人的话中带着浓浓的自责,傅大夫抓住了她的手,拍了拍接下了她的话,问挚红:“你听说过武罗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