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栗浓满耳朵丧乐悲凉,差一点以为这是自己的葬礼。
但她的日子,比死也强不了多少。
她因伤大病一场,不过好在顾临川没在医药上克扣她,她自己身体素来健康,底子好,挺了过来。
这一日她正躺在榻上,无所事事,盯着帐顶听她们在窗外骂她。
“也不知算哪一门主子,野种生的下流胚子,心中竟然一点孝道都不论,什么东西!若要我们家出了这么个混帐,铁定打死了干净。”
这个声音,是那个脸圆圆的胖婆子。
“可不是,咱们相公是多喜欢小辈的人呐,回回族里的娘子们来,多少好东西都叫她们搜刮一空,相公可是连眼都不眨,相公连每个小娘子们的生辰都记得一清二楚,可咱们家这个呢?要不是她爹为国捐躯,相公顾念手足之情,早把她打死了干净。”
这个声音……该是那个瘦高个儿的漂亮婢女。
栗浓正听声识人,帘子一动,外头进来一个矮瘦白净的小婢女,看着比栗浓年纪要小一些,因为肤白的缘故,鼻梁上几粒雀斑有些显眼,她也未曾敷粉。
哦?生面孔。
手指上有不少针孔,想来,是个绣娘。
她唯唯诺诺的,来收栗浓的药碗。
碗中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小姜觉得奇怪,外头人分明说栗浓烧退之后再不喝药的,不过没人听她的,她说了不须再喝外头照样煎药,她们照样送进来,至于喝不喝……管她呢?
结果俯身的时候一看榻边的痰盂,痰盂中都是黑糊糊的药汁。小姜恍然大悟,原来她真的不喝。
白费好药材。
小姜收了碗,便要离去,栗浓很惊奇,她居然没给自己脸色看。
栗浓向她道:“我很口渴。我想喝水。”
这话,太不像一句吩咐了,小姜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命她倒水,她应了一声,赶忙去桌上拿瓷壶,只是一提……诶?壶里是空的。
她着实讶异,她知道她们惯是喜欢欺负人的,克扣外头阿苍郎君送给这位娘子的药材,克扣饭食衣物,克扣熏香夜烛,只在崔夫人来的时候才殷勤些。可没想到,她们连水都懒得给她添。
小姜偷偷打量了一眼栗浓,见她嘴唇上一层干皮,脸上老长一道鞭痕,满脸枯败之气,心中很是唏嘘,抱着水壶出了门。
栗浓心中更惊奇——天呐,这襄国公府里头竟然有好人?!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站住!你做什么去?”
真可恶!是那个瘦高个儿!
小绣娘答她:“去……去厨房灌些热水。”
瘦高个儿啐了一句:“你是什么东西!连自己的斤两都看不清!你进府才几日?怎么,就事事都要争在我们前面了?赶明儿把我们都轰出去,独留你一个才好!”
小姜唯唯连声,丢下了水壶,不敢再管她的事儿。
这一波指桑骂槐。
栗浓很想摔东西,但奈何摔了也没人扫,弄得满地碎瓷,还是她自己吃亏。
栗浓很想打人,但奈何她伤还没好,浑身没力气。
好不容易有个好人,还被坏人吓跑了。
她叹了口气,趴在榻上,舔了舔嘴唇,心道,等我养好伤,养好伤就好了。
原先她没退烧的时候,她那个嫡母崔氏常常来,次次来就在床前哭一场,从她死掉的丈夫哭到死去的儿子……栗浓当时嫌她烦,后来栗浓眼见着身体好起来,她来的也就少了。现在这么一想,她常来的时候,她过的日子还算不错,起码她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骂她。
她就不该心软,在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萧绘生怎么还不来接她?
她撑着身子下床,走到桌案前,这房间布置得很得当,一应物品俱全,桌上文房四宝都在,书架格中放着信封。栗浓磨墨展纸,写下一封声情并茂、字字泣血的家书:快来救我!再不来我死这了!
她将信封好,交给专门跑腿给外头门上送信的小孩,让他尽快送去给外头发信。
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去眯了一会儿,大中午的有点困。她迷迷糊糊地算,这是写给萧绘生的第几封信,一、二、三……已然是第三封,难不成路途遥远,弄丢了前两封?
她在被顾临川打的当晚就爬起来写了一封信给萧绘生,大骂顾临川是疯子,要他快来接她接她接她。若不是信丢了,萧绘生怎会还不来?
她昏昏睡过去,却有人来到她榻边轻轻唤她,栗浓猛地睁眼,来人正是圆脸小姜。
栗浓很是警惕,立刻支起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她。
小姜伸出一只手,手上握着一只白瓷杯,杯里满满的水。
“翠意姐姐叫我进来倒痰盂,娘子快将水喝了,我留不久的。”
她衣袖甚宽,捏着杯盏,让袖子垂下来,遮盖住了,瞒过外头人的眼睛,送来给她。
栗浓发现了她濡湿的衣袖,心中明白她是偷着藏水给她。她疑惑地看着她。
小姜以为她嫌弃这杯子是下人们用的,不愿意喝。脸顿时有些涨红,栗浓却接过杯盏来,这杯盏小的很,只有两口的量,栗浓仰脖一饮而尽,赶忙将杯子还给她,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这样近了看,栗浓的嘴唇干裂掉皮更加明显,小姜叹道,怎么真连水也不给人喝?她不得长留,不敢置喙,端着痰盂忙出去了。
栗浓心中很是感动,这等行为,算是雪中送炭。
栗浓心中盘算着,她既然去倒痰盂,肯定还要由她把痰盂送回来,她觉也不睡了,做好了准备等她回来,小姜放下痰盂那么片刻功夫,栗浓见缝插针问她:“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姜恭恭敬敬答道:“婢子名唤小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