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还是得结。
仗还是得打。
李维捷派了最得意的干将带了四万兵马去打南边的陈风郡,又派了跟他最久的老将会去守范阳老家,剩下的主力分为几波,向着不同的州郡而去,逼近丰殷。
席若泽的婚事是在大军开拔一整日后,到了夜间扎营休整时见缝插针举办的。说是婚仪,其实也就是和席若泽关系好的和关系不好的将士谋士们都一起过来喝两杯薄酒意思意思。
正为打仗操心劳力,谁也没多余的精力,乐呵乐呵给个面子也就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都挺想蹭这个热闹的,主要是想一睹新娘子真容。
谁叫这位新娘子的事迹实在如雷贯耳。
她在晋阳之战时曾经一箭射穿过一位百夫长的咽喉,还射瞎过一位校尉的眼睛,是顾太守最得意的神射手,彪悍完全不输男子。跟了席若泽之后,还一直不消停,今天抓他满脸花,明天打他个乌眼青的。偏偏席若泽跟被下了蛊一样,就迷上她了,什么都由着她、依着她,执意娶她做正妻,旁人若是问起他的娘子,他就只是腼腆一笑,啥也不说。
“腼腆一笑”,可太瘆人了。
席若泽再怎么说也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平素最是豁达通达,怎么就轻而易举被勾了魂?怎么叫人不好奇?
众人在堂里等了片刻,外头忽然一声喊:“新妇子来啦!”
众人齐齐向门处望去,毡帘一掀,身着大红喜服的席若泽先进屋来,众人不禁觉得失望,又屏息凝神去看。席若泽轻轻携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手完全不像拉弓搭箭的糙人的手。紧接着,一个着玉绿色嫁衣的窈窕身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赶制出来的嫁衣明显不合身,腰带系得格外紧,愈发显出她的蜂腰鹤腿。
席若泽已经是纤瘦修长的身形,他的妻子,无论五短身材还是魁梧高大都和他不太相配。李维捷曾经想过,席若泽这样的品貌,最好搭一个娇小玲珑的妻子。可不想,他这位新娘,完全与他一样的身形,一样纤瘦修长,却比他小了一套,最是相配。
新妇一直纱扇遮面,诸人只看得到她乌黑发髻上簪的九蕊十八瓣的大红山茶花随着她的脚步轻颤,一下一下扣动心弦。
纱扇遮得正脸,侧脸便遮不住了,随着她行进,站在两边的人也都看到了栗浓的侧颜,一眼去只觉得乌发绿衣映衬下肌肤胜雪,要再定睛,才能瞧见她平直的长眉、挺直的鼻梁。
不由得,呆了一瞬。
这不能怪将军们没见过世面,是栗浓因为眉骨和鼻子长得好,侧脸要优于正脸,诸位只见侧颜好看,更加期待正脸,其实不然。
旁人不知正脸如何,想不出如何形容,但席若泽知道。
远山芙蓉。
虽然按照规定,他是不能看新娘子的容貌的,可席若泽何许人也?他早在栗浓没出门前,就强行抢走团扇,看了个够。
他果然没想错,栗浓适合浓妆,她打上胭脂,抹嫣红的口脂,修掉眉峰之后,简直西子。她的眉眼唇鼻都是相衬的,冷白面皮上乌黑眉眼,再加上乌发红唇,像是不留白的山水画,浓到尽头,难管难收。
只有李维捷,啥也看不见。
他坐在主位上,只能对着新妇的正脸,他看了看席若泽偷着乐的表情,再看两边人冒绿光的眼睛,最后兜了一圈,又看到栗浓身上,得了得了,知道了,是个美女。
由此可知,传言大多是谣言,不可尽信。都说人家席家媳妇长得难看,这么看着也不难看啊。看来说人家脾气坏的传言,真实性也不会太高。
李维捷揣着手,看着他俩施礼,新娘的表情看不见,席若泽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反正看着挺高兴。李维捷也有一丝欣慰。
年轻人,还是快乐一点好。想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在打仗,哪在乎过红男绿女的喜服,满眼都是红色的鲜血,还有突厥人的绿眼珠。那时候还是为了大宇而战,现在却是什么样?
一切都不同了。
李维捷心下黯然,喝了两杯,先行离席。
席若泽被人狂灌酒,席若泽高兴傻了,来者不拒,还是有站队在他这边的人瞅准时机挡一挡酒,说什么“明日还要赶路,不宜多饮。”
便有人起哄道:“对!不能多饮,咱江照兄还要洞房呢!”
席若泽连连挥手,平素巧舌如簧,现在就只能反复说两句:“莫要胡说!”
正是酒酣之时,口粮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有眼尖的人瞥见了,笑着对席若泽道:“江照兄真是到哪里都带着这条黑犬,可见长情。嫂嫂可以心安了!”
席若泽笑而不语。在这群人面前,他素来掩饰得很好,从不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而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大家伙打趣着,一人伏下身子逗狗,本应该等在席若泽卧帐内等着新郎来念却扇诗再放下遮面的扇子的栗浓却掀帘走了进来。
一帮汉子一惊,从她衣着身形上辨认出她就是方才的新妇,只见栗浓急切地环视一圈,终于锁定了口粮,她快步过来,一把将口粮护在怀里,而后嫦娥抱兔一样抱着兔子站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席若泽十分难堪,但仍柔声问道:“阿浓。可是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