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的嘶喊声,粗重的喘气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殿外瞬间又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夙珝灵巧躲开他无力的枕头袭击,站起身眉眼含笑,声音轻得有些虚无。
“错了,不是你的,是本王的,本王借了你十二年,现今,也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是时候还给……
是时候……
这句话,与曾经梦境里的重合。
夙承勋惊恐地睁大了眼,眼里的愤怒仅在一瞬间就被恐惧代替,紧接着喊得更大声了。
“不,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是朕的,是朕的!”
“你们,先帝骗朕,你……你也骗朕!你们……你们都该死,该死——”
夙承勋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究竟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如此愚弄他。
他是眼看着皇祖母腹中的小皇叔一天天长大的,每每去永寿宫问安时,他都会时不时地看上一眼。
他想啊,小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能呼吸吗?能动吗?又吃什么喝什么?
偶然一次,想得出神了,皇祖母便冲他招手,说:景云不过来看看小皇姑?
是了,很小的时候就总听父亲说,皇祖母从一开始就想要个小公主,父亲幼时还曾被皇祖母当成小公主打扮过。
他便过去,由着皇祖母把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皇祖母笑着跟他说:小皇姑在动,景云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但:皇祖母如何这般肯定就是小皇姑,孙儿倒是觉得是小皇叔。
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的确是小皇叔。
从他的小皇叔还在娘胎里起,他就从未想过跟他争什么,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怨恨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他为父亲着想,替父亲忧心,担心父亲早就定下的储君之位真让皇爷爷换给了小皇叔,有错吗?
他自认没有,身为人子,不就是要为父母分忧解难吗?
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过使手段伤害小皇叔啊。
亲耳听到父亲说皇爷爷要在之后把皇位传给小皇叔,他难道不该愤怒,不该悲痛吗?
因为父亲从小就跟他说,他长大是要当皇帝的,是要统率文武百官为大贤谋福祉的。
父亲说了,他信了,那些年他也一直按照父亲的要求做。
可后来却告诉他:不,你当不了皇帝,你的小皇叔才能当?
为什么?为什么他当不了?为什么要把本来要给他的东西转手给另外的人?
他心里难过,悲愤,从此不再对那小孩抱有最初的喜欢之情,有错吗?
饶是如此,他依旧未想过伤害他半分。
父皇将他喊到面前,当着他的面将密旨销毁,告诉他,他是他的儿子,皇帝的位子自然是要留给他。
他欣喜,一方面却又觉是不是对不起小皇叔。
因为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皇爷爷的安排了,接受了以后会对着比他小十二岁的皇叔跪拜的事实。
可这个时候父皇却告诉他,这个位置还是他的。
就好像,本来你已经决定好对自己所爱之物放手时,有人又把东西实实在在给你塞到手上,跟你说“拿好”一样。
从小便有人告诉他,这东西是你的,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东西的确是他的。
后来来了人跟他抢,他不得不放手,可就在他要放手的时候,东西又回来了。
他为此欣喜疯狂,有错吗?
夙承勋认为,至今为止的他依旧是没有错的。
只是连他都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初对小皇叔的那丝愧疚在今后的日子里逐渐变质,可他却又觉得这样的变质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比东西是在你手里了,可曾经跟你抢夺的人却一直在眼前晃荡,你便会想,他会不会是来抢东西的,从而不得不提防着。
提防着提防着,用尽手段护着手中之物,最后一败涂地不说,还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最亲的人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