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警厅,特别专案组秘密审讯室。
谌北很自觉地走了进去,信步走到被审讯人的座位边,转身落座,神情泰然自若,仿佛来的是朋友聚会的茶间。蔺逐看在眼里,神色依旧淡然,散去了随行的人。审讯室门关上之后,室内的光线变得略微昏暗,房间里仅有他们两人。一人神态自然,一人神情淡漠。相持的安静。
“谌先生似乎一点不紧张。”徐徐走到谌北对面坐下,蔺逐平淡的冰山脸上浮现了些许感兴趣的表情,似是别有所指地开口,“正常人遇到这种状况,无论有罪无罪,都不该是这样才对。”
“正常人?我如果是理智脆弱成这样的正常人,又怎么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谌北哑然失笑,温文尔雅的绅士面具被褪下,眉目间满不在乎地弥漫着嘲弄的笑意。
“谌先生这是要承认确是与我所查之事有关吗?”蔺逐一边拿出了牛皮纸袋从容打开,递到了谌北面前;一边又拿出了笔记本,抽出钢笔徐徐写下几个字,方才抬眸。谌北眉头微挑,默默翻阅着蔺逐递过来的档案。蔺逐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谌北的回复。
“那得看你说的,是哪件事情了。”迅速地浏览完毕,谌北不急不忙地放下了档案,微微侧首,向蔺逐微笑道,语气刻意拖得从容而悠长,“蔺警官是聪明人,知道我们这些圈子之间的来往规矩。我既然能走到今天,想来手里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蔺警官一心维护公道、惩恶扬善我可以理解,但有些事情是否值得被标榜上‘违法’大肆批判,又能否被翻到台面上把大家都闹得不大愉快,蔺警官自己也应该清楚。”
谌北说得没错。谌家势力复杂,虽说谌古当年并没有给谌北留下很多,但毕竟根基在那里。再加上谌北个人的天生才能,谌家在他手下发展得可谓是实力惊人,其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是目前警方无法评断的。若是贸然动了他,怕是反而会给警方添不小的麻烦。更何况商圈的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虽说在非法集资这点上抓到了谌北的把柄,但也是依仗叶势银行的帮助,尚不能将谌北一举拿下。李观町和丁力员的连环杀人案,连怀疑都要谨慎,更别说定罪了。
但蔺逐同样也是在一定商业背景下成长起来的,这样的阵仗并不能让他心生怯意、全身而退。他没有接话茬的意思,依旧静静等待着下文。
“我承认,我在商业运行活动上,确实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地方,但也顶多是不合法度,确实符合现实和圈内原则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金钱为先的行业。”谌北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手撑在档案袋上,身体微微前倾,漆黑的眸子微微向蔺逐迫近,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字一句都没有在他眼底生成一丝波澜,“但是,李观町和丁力员的事情,和我无关。面和心不和是真,商业合作也是真,不过他们对于我来说无足轻重,不值得我大动干戈地来取其性命。蔺警官应该清楚我的意思。”事已至此,必然已经查到了十里阁。虽说如斯势力猖狂会让警方觉得碍眼,但从另一个方面,也恰恰降低了谌北作案的动机率。谌北要处理掉李观町和丁力员,可以有很多途径,完全没有必要走这么一个下下之策。
这点也正是蔺逐觉得奇怪的地方。他是一个实际的人,所以一切都要讲求证据。如今搜集到的证据确实是指向谌北的,但从正常逻辑上来说,又显得过于大费周章了些。他也曾觉得这背后还有另外的势力推动,企图将案情引向谌北的方向。但谌北的势力警方已然知晓,能够在瞒过所有人的情况下将警方的矛头直指谌北,这么可怕的力量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可是至今为止,警方对此一无所知。这样的设想,即使是蔺逐都觉得几分心惊。这么看来,显然反向思维推测显得更有可能——正是因为谌北本人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杀掉丁李二人,所以在犯案成功后,他最不具有怀疑价值。纵使舆论被仇家引向了他,凭借谌北的势力,也足够保全他不受影响。毕竟,谌北本就是不把别人的观点放在心上、兀自恣意生活的人。
对付这样不受外界影响的人,唯一的攻破之法,是促使其内部自己的崩塌。故而对此,蔺逐从一开始就并不着急从谌北这里套出些什么有用的话。“——那关于丁力员和李观町的死,谌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又是一个挑眉,身体自然靠向椅背,谌北嘴角一弯,扬起了一抹不羁的坏笑,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无谓道:“我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事情干得那么漂亮却还需要把脏水泼向我,查案也并非我所擅长之事,对此我恐怕不能给出对蔺警官可能有用的情报。毕竟像我这种人,交朋友容易,结仇人更容易。人性复杂,不便揣测,蔺警官当知才是。”
“另外,我也坚信蔺警官是个讲道理的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口供,仅仅是具有推测可行性、一定指向性的证据线索,是不足以将这个罪名安到我头上的吧?”蔺逐是聪明人,谌北亦然。李洪的事情,几分刻意几分蹊跷,说不清道不明,但心头总有几分疑虑。谌北的话,正合蔺逐本意。
蔺逐自是不会反驳:“当然。但对于谌先生的不法经济操作,警方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盘查和惩处。这段时间,怕是要委屈谌先生了。”不确定的罪名蔺逐不会乱扣。本来这次,就是想借挑开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来引起一系列轰动反应,从而来寻找更多有利的线索罢了。
“既然蔺警官都开口了,那我自然是要尽到我该尽的公民义务的。不过委屈嘛,谈不上,我看这审讯室的配置已经很给面子了。”很满意地眯起眼睛扫视了圈秘密审讯室的内部构造,谌北的声音懒洋洋的。之后,又回过头来盯着蔺逐,故意放慢语速微笑道,“更何况,我不会在这里呆多久的。”
“具体的调查审判结果还没有下来呢,谌先生就真的这么自信吗?”结果是根本没写几个字,又合上了钢笔,翻手再合上了笔记本,蔺逐淡淡道。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而是我夫人还在家等我,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收敛不羁的表情,谌北俊逸的脸本身方才露了完全,似是万分幸福地浅笑回答。
“但愿一如谌先生所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天见,谌先生。”收拾整理好档案和笔记本等,蔺逐站了起来,微微点头致意,抱歉道。
“明天见,蔺警官。”复而又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谌北放松地极为舒适地靠在椅子上,伸出手向蔺逐挥了挥,笑意朗朗。
门被打开,光线照射进来。明暗之间,错开了谌北和蔺逐两张各自从容的脸庞。轻微的一声“吱呀”,门再次被关上,越显静寂的回声,隔绝了这两张自然入骨的面具。谁也看不见对方微沉的眼色,或是乍然冷漠的轻嘲情绪。
这场对峙,仅仅是个开端。究竟谁的面具能戴得更久,还要一战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