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尾依旧微笑着,不过笑得薄凉而沉默。似是得到了什么无言的印证,楚润刚才莫名被点燃希望升腾起来的心缓缓下沉。
默然,端茶,轻抿。
羽尾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普洱,又给楚润添了些,阳光撒上高山之雪,并不融化,但显得温暖,有风拂面,别是凉凉:“至少,他在面临命中死期的时候,做了自己不会后悔的抉择。尽管,我对此并不赞同和满意。”
捧着茶杯的楚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羽尾蓦然冷淡下来的表情。她与羽尾相识多年,知晓这其间含有的隐情。毕竟,她师傅总是随心所欲地做一些让羽尾很不赞同的事情。但即便如此,羽尾还是会很无奈地帮师傅收拾残局,具体楚润不知为何,但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注定的特殊的羁绊吧。就好像自己注定会摊上这样一个活宝师傅一样。
凭借楚润对于巽漈的了解,她不相信如果他想要避开,他会渡不过那命中的死期。除非,真的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不然,也不会是这个结果,羽尾也不会如此不满。
看来,她师傅是真的任性地去死了。
眼睫微颤,楚润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很微妙。她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或许是一种被抛弃的薄凉,或许还有一□□为精神容器唇亡齿寒式的悲哀。作为精神容器界的传奇的巽漈大人,她百般无奈但敬爱有加的师傅,也无法避开的命中死期,她能渡过吗?
自然是不能的。虽然楚润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的,但从来未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接近,并且是以如此半明半昧的状态。她似乎有些不舍,对于阴阳和寻白羽他们;又似乎有些迷茫,为那看不清楚的死期;还可能带着些许身不由己的悲哀,因为精神容器死亡的残酷——
每一个精神容器的死亡,都是自己能够提前预知的,往往都在对于本身属于致命薄弱的地方。所以说,渡不渡得过,不止看机遇,更是要看精神容器本身。因为早早知道死期,所以真的要死的时候不会因为不舍、因为未知而恐慌难过。因为他们的命可以说本来就是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但可怕的是,在命数里,这样的自主权往往反而置他们于死地。如果说人类是被命数懵懵懂懂地推上死亡的轨迹的话,那么精神容器是被命数牵引着,心甘情愿地选择死亡的。这样已知的、自愿的死亡,要比人类未知的、被动的死亡要残忍得多。
或许,这是精神容器快意漫长一生权利上天索要的代价;或许,这是上天对大多寂寞一生的精神容器给予的一个善终;或许,这本来就是一个被忽略的处于尴尬位置的种族所遭受的世代相传、无法逃脱的惩戒;又或许,这是上天刻意为之的一次筛选,为了留下那些能够完善自己、成为完美精神容器的传奇。
可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连她的师傅都难以逃过的命中死期,又有谁能渡过去?怎样才能渡过去?
明明只是一场梦,明明不过是一个关于本该来的命中死期的问答,却迎来了楚润此生最为五味杂陈的时分。除了本能式地喝着茶外,楚润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只是任由自己的思绪到处漂浮,在这场梦里随意沉浮,如同漂泊在既定而未知的浩瀚命数里。
“所以。我们小润是希望巽漈那家伙还活着,是吗?”羽尾悠悠喝着茶,细细观察楚润的反应半晌,蓦地开口打破了这平静。如同在漂浮着的楚润,突然被一个凉凉的浪头打醒了。
她错愕地聚睛望向羽尾,只见羽尾眉目淡淡,似是薄雪绵绵,目光却是凿凿得冷峻,微笑褪去,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师傅他……还能复活吗?!”果然,她师傅巽漈不是常人吗……
羽尾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依旧用那样庄严的眉眼深深地望着她,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别的回答。
楚润尽管此刻有些迟钝,但还是能够理解羽尾的意思。“是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师傅他活着。”三个陈述句。每一句,楚润都说得比之前更确定,更清晰,更清脆。“我能做些什么吗?”
“不愧是我们家小润,果然聪颖过人。”淡雪霎时无言盛开成柔软的花,羽尾笑了,深邃的目光不断上浮而变得清澈光亮,灰白的瞳仁里再度泛起茸茸的波纹,温和而灿烂,“很简单,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现在你只需要多暗中盯着点越平明,下来的,我以后自然会告诉你的。”
“越平明?他身上还藏有什么关于师傅的隐情吗?”听到这个名字,楚润有些诧异。
“小润,别问那么多。我不会骗你的。”对此,羽尾明显不想透露些什么,于是选择了一笔带过,“有些事情,多知道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到需要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你我都不缺这些时间,不是吗?”
“小润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罢了,和老狐狸斗她水准尚且不够,所以在这样的正面交锋面前,楚润往往选择放弃挣扎、顺流而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只不过,越平明那边不是有白羽盯着吗,为何需要我再去插手呢?白羽的工作能力还是有保障的。你这样说,被我们寻大少爷知道了,可是要不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