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付茄萝所说的思路,蔺逐不由得心一沉。倘若真的如此,那他们共同面对的那个敌对的力量,当真异常恐怖了。如斯狠辣,连付茄萝都不能全然应对。
“不错。所以,我不能全然让他们如愿。”付茄萝的眼神坚定而坚韧,“具体的细节处理不能劳烦蔺警官动手,我自会安排妥当。知道此事的人须得尽量少并且能干可靠。”
“付小姐此言不虚。故而,付小姐当知不动谌北的难度。不知付小姐要蔺某如何相助,对谌家留有余地?”如此困境,蔺逐很好奇凭借付茄萝为人称道的处理手段,她究竟会选择怎么做。
“只要他不死,就有余地。”付茄萝似是早就深思熟虑过,回答得不紧不慢,言辞笃定,“最好秉雷霆之势而下,雷声大,雨点也大但不要落得均匀,摘去招人耳目的大头,留下春风吹又生的隐蔽的小头。比如说,利用经济犯罪已有的证据切断谌家利益网络,夺走名义上众所周知雄厚的经济操纵实力。无期□□谌北,明为□□实为合作保护。而对于其他相对低调的中干力量,我会单方面撇出去一些,蔺警官处置的时候也酌情轻缓些,日后翻盘时调动便能够有足够的力量。而彼时若是警方仍视谌家残余力量为祸端,因为是散落的中干力量,不足以单个与警方抗衡,到时候再逐个端了也未尝不可。当然若是蔺警官能够给几分合作的面子,多信我几分,那便让他们回去好好过安生日子吧。”
果然好心计。
“付小姐的意思蔺某明白。不过付小姐也说了,此事知道与插手的人越少越好。彼时谌北受控,付小姐认为谁为与警方合作交接的负责人更合适?蔺某纵使再留有余地,五斋宅中的这几位,终究不能全然都撇个干净,否则反而招人耳目,倒将这一招‘釜底抽薪’不打自招了。”对手强大,纵使彼此都无完整的好头绪,没有确凿完善的安排,盟约亦不能轻易达成。
“我知道。所以,当东窗事发之事,蔺警官只需记得我所说之话,根据手头获得的证据斟酌处理便是。”付茄萝的脸上再度如蒸汽似的冉冉升腾起柔软温雅的微笑,显得细腻的鹅蛋脸说不出的端庄与美丽,“彼时,对于所有指控的经济民事犯罪与杀人刑事犯罪的罪行,我都会供认不讳。”
安静地聆听着付茄萝阐述的蔺逐,在听完这段话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弃车保帅的瞬间一惊,蓦地抬眸注视付茄萝,伊人微笑自如,全然不受影响地继续叙说着——
“至于我们手下无辜之人,我自会早早遣散。五斋宅里其他的女人,蔺警官根据证据相应地处理便是。罚款也好,拘禁也好,只要留有活路,她们自会有本事保存实力生存。”
“而我所说的能够代替我与蔺警官合作、足够能干靠谱可信赖的人,到时候自然会暗中上门与你接应。相信蔺警官见到来人的时候,可能会吃惊,可能会慨叹,但定会认可我选定的人。”
“而我,到时候作为操纵一切的主谋,须得重判。如此,世人的目光便都会聚集到我与谌北的严惩之上。领导者倒台,下属再厉害也不会多惹人注目,方能够实现对下面潜藏力量的真正留存与保护。蔺警官机敏异常,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已经做好了釜底抽薪、决一死战的准备,计划可行与否全看蔺警官信我几分,是否愿意与我达成这个隐秘的合作。”
她明明依然是蔺逐捉摸不透的微笑神色,蔺逐看不清她的悲喜真假,却看清了那平静深沉的水面上坚定地璀璨着的一对星辰。这星辰折射出来的光芒,在四目相对间印入他的眼底,感性地驱使着他去相信眼前这个殊死一战、坚韧而决绝的女人。
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沉默着顿了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先沉吟着低头抿了口茶。好茶,付茄萝果然是个精致周密的女人。上等的竹叶青,沏得刚刚好。只可惜现下并非是能够好好放松下来喝茶的时分,他们也不是能够安然喝茶闲聊便不算挥霍光阴的友人。
然而紧接着,那个女人淡然微笑说出口的话语使得蔺逐心一颤。明明是如同竹叶青般清醇甘冽的声线,却云淡风轻地就这样地诉说着自己预定的死亡。只是不知,到底是为赢一盘棋局,还是为护住一个不知真假的枕边人。这个问题,蔺逐没有立场开口询问。
“——为达效果,死刑最佳。所以我也做好了畏罪自杀或是被判处死刑的准备。若是确认合作,蔺警官也像以往一样便好,彼时不用考虑我的境遇如何,反倒叫人生疑。”
蔺逐依旧低着头,似是思考了很久。
沉默使茶水渐渐薄凉。
蔺逐缓缓抬起头,付茄萝原本径自喝着茶的脸转了过来。他看她,眉目如画,优雅得体的微笑里散发着决绝的坚定、骄傲与倔强。
倘若有一日肖允被逼迫至如此境地,想来也是这般模样。或许,当真都是命数吧。而他,并不能为他人的命局改变些什么。唯一能够做到的,不过是——
“好。”沉吟之后,他注视着付茄萝眼眸里的一对星辰,神色依旧是莫辨的冷漠平静,这一个字落下亦是依旧的沉稳厚重。
这是蔺逐对达成合作实行“釜底抽薪、弃车保帅”的冒险计划的应允。
语音落下的瞬间,付茄萝加深了她温婉的笑容,浅浅道:“那我先谢过蔺警官了。”
“在最终目的上你我所求一致,所以付小姐不用与我客气。但此计危险,实行不易,还望付小姐慎重相对。若是成功,蔺某为自身利益、立场与所求,自然会暗中相助谌家,走完这一盘‘釜底抽薪’的棋局。”虽然这个设想很可怕,但突然间蔺逐希望付茄萝所说的都是真的。这样他才不算是错信了她。或许是她身上天然携带着的与自家好友肖允相似的那部分,吸引着蔺逐迈出了这大胆的一步,也让他难得地在心中暗暗祝愿:待真凶水落石出、最终承担起自己犯下的错误的责任之后,所有剩下被牵连的人都能够无事。倘若付茄萝能够活着,也比为了赢这一场棋就这么决绝地去好。
他们紧接着又就具体的计划实施谈了谈,之后蔺逐便又绷着张标志性的冰山脸离开了五斋宅。付茄萝大方得体地一路送他出去,目送着蔺逐上车驾驶离去,才礼貌地返身回了茄萝斋。
清理收拾好了一应茶具,将拿出泡茶的竹叶青的罐头收了起来,重新放置到专门收纳茶叶的柜子里。
屋内依旧燃着香,一向付茄萝的口味,轻淡微醺的香气,有如窗外被风吹进来的春花混合着阳光的自然气息,隐隐的还带着茎叶的清新苦涩,混合着窗台上晒着的干花,屋内的绿植盆栽,自然融合成舒心沁人的奇妙香气。若是不留心仔细闻与感受,或是并非行家,甚至根本无法意识到付茄萝的屋内常年焚着香,就如同姜盛的屋子里习惯性地沾染着咖啡隐隐约约的香气一般。
今日因为和蔺逐谈事情沏了竹叶青,空气中隐隐地还浮动了几分竹叶青茶叶的香气,倒比以往更清冽缥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