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程慕兮接到了孟演的电话。
两人本是朋友,出道以来又常常有合作,最近的一次即是顾遇之导演的电视剧《谎言》。
《谎言》杀青后,程慕兮很快又进入了沈峥的《围城》剧组,孟演也有自己的行程安排。巧的是,他接档所要拍摄的下一部电视剧就在沈峥《围城》剧组的隔壁。今天他进组,所以就想顺带过来探探程慕兮的班。
不想他夜宵都点好了过来,一问,发现程慕兮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
孟演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担心,所以就打电话来问问。
“阿演?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程慕兮接到孟演电话的时候,正坐在自家房顶上看星星。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做的事情之一。
虞之山本就在少人的郊区,深山区域更是幽深僻静。夜深时分,月朗星稀,璀璨而明亮。万籁俱寂,有虫低鸣,氤氲雾气,郁郁森林,静寂安宁得不像话。
仿佛此山之中只有她一人。她所有的悲伤与难过都能够被大山无声地包容与慰藉。清风穿叶,泠泠作响,既是为她,也不为她。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和自己对话,和大山对话,和星河明月对话,把自己里里外外都平息整理了个干净。
“听说你家里出了事,和沈导请假回家了。我心里有些担心不下,所以打个电话来慰问慰问你。”话筒那边传来孟演温柔而低沉的声音,似是带着蛊惑人心、抚平一切的能力,“怎么样,我们的兮兮公主殿下还好吗?”
程慕兮听了,不由得浅笑出声:“呵。”
她的好朋友,孟公子啊……
收回仰着头遥望星空的目光,程慕兮低垂下眉眼,呢喃一般地回答道:“不好。孟公子,公主殿下现在很不好。”语气竟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撒娇意味。
对面短暂地静了静,而后,孟演的嗓音幽远而缥缈地再度响起,低沉而鬼魅,清清浅浅地犹如夜风山岚拂过虞之山一般掠过耳畔,带来氤氲的酥麻,在这万籁俱寂里越发显得迷人悦耳得不像话。
他说:“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程慕兮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难过归难过,但程慕兮不会容许自己被这些彻底地击垮。她会比任何人都坚定而顽强地活着,活得精彩纷呈,活得惹人艳羡,活得比那些只能够对别人的人生加以指点自己却毫无作为的人们都好。
她在屋顶上坐了这么久,其实想了很多——关于她妈妈,关于她父母之间的爱情故事,关于她父母与薛家之间的爱恨恩怨。
如今,作为关键部分的她爸爸死了,那么这些不能够因此就一笔带过,而是该完全地算算清楚了。她认为,只要大家都想清楚了,就能够从这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里共同走出来了。
可是,总有些事情,她觉得她知道,但却无法理解和明白。
“阿演,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要活得那么委屈?薛荔也好,姚窕也好,还有我妈妈也是。我就在想,人生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她们又何苦再自己困住自己呢?”
“委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成全自己、成全自己在乎的人、成全所谓的骄傲、亲情与爱情吗?”
“可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亲情,所谓的骄傲,又都是些什么呢?”
程慕兮失了神似的,低声兀自喃喃着自己心头的疑问。
孟演也没有打断,安静而耐心地聆听着。
“今天,我姐姐来探我的班。”她的嘴角微扬,开始了回忆,又重新陷入了白天刚得知姚含睇要来看她的欢喜心情里,“我和她已经好久没有单独好好聚过了。正好我今天的戏结束得早,所以我就特别开心,打算和姐姐出去慢慢悠悠地吃一顿大餐,然后再去哪里玩一玩。”
“可是还没等到我和姐姐商量具体去哪里玩的时候,姐姐她和我说,爸爸他去世了。”程慕兮声音里的失落与难过,孟演纵使看不见,也听得分明。
“然后我们吃完饭就没有出去玩,而是直接回家了。我也因此和沈导请了假,因为想要亲自送爸爸最后一程。”
程慕兮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弯曲起膝盖双手抱住,把身子蜷缩成一个安全的姿势,把脸半埋进了膝盖间。漂亮的眼睛里面写满了脆弱与落寞。整个人像是一个精致易碎的水晶娃娃,仿佛夜风稍微寒冷或是猛烈一些,她就会被冻坏或是吹落摔碎。
“爸爸他们一直都把我保护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这么厉害的人。我以前怕麻烦,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爸爸和姐姐自然都是由着我的。”
“可是这次,我觉得无所谓了。”
“阿演,我想以姚夫强的女儿——程宜笑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爸爸的葬礼上。我愿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爸爸是这么厉害的人了。”
“你说,现在会不会太晚了?爸爸他,还是会高兴的吧?”
“你爸爸他这么疼爱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尊重和支持你的。”
孟演的话语总是使人觉得可信笃定,像是月夜静寂里潺潺拉响的大提琴,低沉、醇厚、优雅而安宁。
“你始终都是他的宝贝,是他的骄傲。你做任何为他的事情,他都会高兴,不会存在太晚的问题,也不会因为死亡而停息。”
“要是……我做错了呢?”可能是屋顶上太冷了,程慕兮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干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很想和我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众的镜头里。可是为了保护我,为了尊重我个人的意愿,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甚至还再三叮嘱,要我小心,别被他这个当爸爸的给连累了。”
“可是现在,我连被他连累的资格都没有了。”
“宜笑,你相信我。”这一次开口,孟演叫的是程慕兮的本命,而非是片场平日里习惯称呼的“慕兮”。
孟演是多么懂人的可怕朋友啊——他总是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什么时候她想做程慕兮,什么时候她想做程宜笑。
程慕兮曾经笑着吐槽过,孟演比她自己还要懂她。话语既是自嘲,又是庆幸。
“即便是你做错了,姚叔叔也不会生你的气的。因为他爱你。”
“爱从来都是偏心而任性的。你只是,在享受你被爱的权利而已。这不能够算是一种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