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润十指交合,笑意冉冉地看着肖允。对于他方才的讲述,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她采取的是一种疑似默认的自然略过的方式回答,这可以说是非人类界惯用的避之不谈、高深莫测的太极办法了。
“凭借本性资质成精的精族,除了颇有名气的媚精一族之外,还有哪些精族吗?”
“根据所需生长环境形成的,有地精、水精、飞精等;根据力量能力不同形成的,除媚精之外,资料中还记载有虞精、怖精等。”
高效率地获取记忆资料的有效信息,是肖允所需的专业素养之一。对于近日里来一直在研究的东西,肖允都记得很清晰。
人类的资料记载中有虞精的存在,但内容并不是很详尽。楚润比较好奇的,是央京总府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上位者,究竟对虞精的事情知道多少。
楚润微微勾唇笑了笑,继续云淡风轻地循循善诱道:“那你可知——虞之山即是虞精的地界。而虞精,在这些年来已经难寻其踪迹了。”
肖允一怔,垂眸沉吟思索了片刻,原本认真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升腾起一种深沉的了然。
典籍曰:虞之山中有虞民——原来如此。
典籍之中所记载的虞民,并非是山脚下虞之村中的村民,而是以虞之山为栖息地的虞精一族的族人。
当初他看到这里的时候,便有略微的停顿与好奇,心想为何与他处“虞之村村民”的描述称呼不一致。先前只作是笔者记载时顺手为之,没有在意区分两者,实际上指的就是同一个群体……如今看来,笔者所言所述皆为严谨,深有考量。
虞者,欺骗也。欺骗成精,为之本能,而有虞精一族。虞精厌恶于人,喜幽居深山。内和谐一致,外骗术绝伦。凡虞精者,皆容姿妍丽出众,有惑人之态。
资料中关于虞精这类的非人类记载,皆寥寥几笔,不甚详尽。对于其行踪音讯,更是未曾多提。倒是有民间传闻的小故事,在某些古籍中有所记载。
肖允看了,只觉得相近,不过是些虞精如何施展其惑人之术欺骗人类,甚至于蛊惑人类行大错之事的。
——可楚润又为何说这些年已经难寻虞精一族的踪迹了?
肖允的心头疑云更甚,目光凝视着案上的咖啡,脑海里的思绪开始飞速地奔腾运转。
首先,第一个疑点在于——长年以来,虞精一族都安静地生活在虞之山……而姚夫强正是死于虞之山的深山区。姚夫强的死亡,是否与虞精一族有关联?
其次,第二个疑点,楚润所说的这些年来难寻虞精一族的踪迹,指的是对于人类层面而言,还是上界层面而言?她意有所指之处,是在暗示虞精已然毁灭、迁移或是遭遇了其他的什么变故吗?还是说,虞精一族真的突然凭空消失,连上界都无法言明其中的缘由因果?
再者,第三个疑点,楚润不会做无缘无故之事。她有意和自己提起“精”的存在,究竟是在提点他什么?——姚夫强是精类的后代?他曾与精类有深切的纠缠?他是为精类之事而死?他是被精类所杀?
最重要的是,第四个疑点——姚夫强的死,和之前的案子,是否有潜在的关联?如果有,那么他们共同牵扯到的,又究竟是什么?
肖允暗自思忖着,还来不及想到合适的语气把自己的疑惑转达求助,对面的楚润就先云淡风轻地掠过了这个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世间万物,皆有特例。既在规律之外,又在秩序之中。”
“但凡是特殊群体,皆有其成为特殊群体的缘由。这个缘由,有时和他们自己相关,有时——又取决于他人的评价反映。”
肖允不明楚润用意,便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对于这些非人类界冥冥之中的规则,他并不清楚,典籍之中也少有记载,唯有听存活于世已然长久的非人类界中人的讲述,才是摸清了解的最佳方式。
故而,肖允面对楚润这位神祗兼“导师”,保持着最真挚的尊敬与谦逊态度。
导师楚润继续着她话里有话、别有用心的教诲。
“精类本身,相较于阴阳两界中的妖魔鬼怪,便是较为特殊的存在。而精类之中,也自然有比较特殊的群体,甚至是特例。”
“虞精即是精类族群当中的特殊群体。精类的发展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精族发展演化的过程有虞精一族这般坎坷而漫长。”
“虞精是精类之中最虚伪狡诈的族群,亦是其中最颠沛流离、命运坎坷的族群。他们的品性,与他们的经历息息相关。”
“正如我方才所说的,特殊群体之所以为特殊群体,皆有其缘由。虞精的缘由,主要不在他们自己,而在于外界对他们的压迫与影响。”
“虞精族人不多,千百年来都如同在夹缝之中挣扎着谋求生存。”
“很多人都希望他们灭绝,可他们依然好好地生活在世界上。”
“而现在,很多人的愿望成真了——虞精失去了音讯。虞之山中,如今真的是空空荡荡了。”
原来,虞精是真的失去了音讯。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悲伤而苍茫的结局。
楚润全程说的云淡风轻,用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与冷情的语调波澜不惊地叙述着虞精一族千百年来跌宕起伏的坎坷命运。寥寥几句,几乎是概括般地一笔带过。
可肖允却听得心神剧颤。
他沉默片刻才得以平复,再度开口声线却仍然低沉了几分,像是某种悲天悯人的叹息或是质问,仔细听,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颤抖。
他依旧是风度翩翩,但直直地望向楚润的目光里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失礼与直接……甚至,沾染着几分大不敬的失望与嘲讽。他问她:“外界容不得虞精一族,天道也容不得吗?”
“呵。”肖允的反应似是在楚润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没有多计较些什么。她坦然地与他对视,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温润如玉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