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逐直接开车,带阴阳到了当日井竺他们下山的地方。穿过对外封闭多时的隐秘山门,林荫葱郁间有一块粗糙的石碑,上书“虞之山界”。
他们到的时候,姚含睇与程慕兮都站在山门口处候着。
这是阴阳第一次直面程慕兮,蔺逐亦然。她步步走近山门口处静静伫立着的两个人,心中越发有微妙的感应,仿佛似是有什么即将要苏醒一般。
碧心灵石……狐碧,是你吗?
程慕兮和姚含睇只是和蔺逐他们打个招呼的。之后,他们便各顾各的,蔺逐与阴阳上山,姚含睇与程慕兮去机场接程慕予。
他们彼此都清楚,接下来的,都是躲不过的硬仗。
大致地拜访了一下姚夫强隐居山中的平房,蔺逐便领着阴阳沿着当日井竺等人下山的路上了虞之山。
今天是个好天气,所以视野清晰,满山碧郁里道路、石块、山形都分外清明,不似那日雨雾迷离间的朦胧。
虽说是深山区域,但实际上还是开凿了很多可供人穿行漫步的大小路径,无不透露着曾经这山上有过居民来来往往、繁衍生息的事实。
从告别姚含睇与程慕兮之后,蔺逐便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闷声向前,穿行过绿叶层层,一口气便爬上了半山腰。阴阳也不抱怨,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并且时刻环顾浏览着四周的景致,暗暗地揣摩着虞之山内生息造化的流动趋势。
直到——蔺逐在一个简陋的大石洞面前停了下来,弯腰钻了进去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子也没有再站起来。
阴阳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严格说来还并不能够算作石洞的“建筑”,准确来说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简陋的石头棚。由于大块的岩石以一种参差交错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所以在切面之间留下了一个渐渐狭窄的、不受风雨侵蚀的地方还算是宽敞的洞窟。
至少假若现在虞之山内突然间下起大雨,她和蔺逐钻在里面躲避风雨绰绰有余,约莫还能够带上特别专案组的其他同事。
他们刚才上山的路上也看见过不少类似的大大小小的小石洞,这个相对要大上一些。蔺逐先前路过的时候,也都倾身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但却没有像此刻这般面对着石壁蹲下沉吟思索了半天也未曾起身。
阴阳知他是有所思、有所得,故而一言未发地迈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也默默地蹲了下来。
垂眸,适应了石洞内微暗光线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了靠着石壁的地方,潮湿柔软的泥土上方有腐朽的瓜果与花草,甚至——隐隐地还能够闻到一丝几缕的香灰的味道。很轻,很淡,似是焚烧过的青苔。
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阴阳是四司中人,于这世间存活许久,尘司的香引便是闻过不少,自然是躲不过她的鼻息的。
她思忖着,还没确定开口说些什么更为妥当,便听到身边的男人吐出了上山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语。
“虞之山中,曾有不少居民定居繁衍。”蔺逐的人冷,声音也冷,低沉庄重,亦是磁性动人。如同钟鼓,冷而不寒,沉而不钝。
阴阳敛眸,淡淡应道:“山脚地带,确实曾有不少居民定居繁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理应如此。不过后来,都迁到现如今虞之村那一块去了。”
虞之村的旧址,方才他们路过时便有远远地望到,蔺逐心里也清楚。
阴阳的话,具有明显的偏离指向性。
蔺逐听来,可能会觉得是她会错了意,实际上她确是故意。
虞之山中世代有虞精一族生活繁衍,虞精一族对山的敬仰与尊崇在历史记载里是有目共睹的——因为这是生养、包容与保护他们的圣地福祉。
这大大小小的石穴洞窟,其实都是一个个布局具有其独特意义的简易祭坛,暴露在外,与内心的碧风祠暗暗对应。
阴阳对此早有所知,更是在走过来的时候就辨别出了香火的味道。
辣木与青苔,香灰与尘埃。腐朽的果蔬花草,糜烂着潮湿温软、香甜颓败的气息……混合着冷冷的石壁重岩与石壁之上层层过滤落下的水珠,形成了一种温柔隐秘而又腐败奢靡的幽香,幽幽袅袅里又能够细细剥离出深深浅浅、层层叠叠不同的香调与韵味来。
这是虞精一族最为偏好且唯一使用的一种奇香,名为囚心香。平素日常里,虞精都不喜欢焚烟点香,反而是更加偏好新鲜的植物本身携带的清新味道。如若是点香,则必点囚心香,为的即是祭祀这类事关家族种群的大场合。
囚心香,为囚心。单是凭这个名字,便能够窥探出几分虞精一族的秉性与想法来了。极致的节制,为的是极致的自由。
从族名到香名,虞精们时刻都很清醒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是,蔺逐不知道这些。但他亦将他眼前的端倪给看了个清楚。
他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沾了一点味道奇特的香灰,转而抬手伸至鼻间嗅了嗅,剑眉微蹙,低沉而耐心地平声解释了一句道:“这是香火。”
不仅仅是香火,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香火,尚还新鲜着的香火——距离它焚烧祭祀应该没有过去太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