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同学：“同样是时光流逝，一年又一年，与千年又千年，有什么区别吗？意义何在？”
“也没什么区别吧——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自然也有各自的轮回。年岁短的，有其‘小’轮回；年岁长的，有其‘大’轮回。生老病死的，有其生死轮回；不老不死的，有其因果轮回。”
“横竖皆在天道轮回的明冥管控之中，算不上有什么大差别。”楚老师闻言还思忖了片刻，结果却仍是答得云淡风轻，“至于意义……如若一定要说一个的话，自然是意在生生不息了。”
楚润作为神祗，和身为凡人的肖允说这些，难免显得太过轻飘飘了。
然，容楚神祗师承巽漈大人，素来从心自在为上，顾不得这些虚无的顾忌。更何况，这话题是肖允自己提出来的。她答得问心无愧，至于肖允听了具体作何感想，那便是他的事情了。
楚润这话说得粗略，若是要细究起来，还是有些疏漏差错的——上界之中，轮回之大小实则与当事者的寿命或是事件的历时无关。
若无特别标注，通说内容中，“大轮回”是因果轮回的代称，“小轮回”则是生死轮回的代称。因果轮回较之于生死轮回之大，不在年岁长久，而在于因果涉及管控的范围更广。
比如，阴阳尊神这类为天地所化的非人类，便是不老不死的，不受生死轮回的管控，而直接归于因果轮回的明冥约束之下。
这也正是基本由神、仙、精、灵构成的天灵之界分由四司之中与因果轮回最为紧密相关的缘司管辖的根本原因。
但话糙理不糙。
楚润本就没打算给肖允科普太细致的上界不成文规则，故只需大致意思传达到了即可。能一句话解决的，楚大小姐便不会乐意特地为此细细阐述解释上一大段话来。
“天衍生息，归于轮回。”楚润始终都噙着一抹温柔似水的微笑，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半点不耐也不显。只是她的神色与语意之中，皆染着几分显然是有所指示的意味深长。
言及于此，她顿了顿，眸色渐渐深沉幽邃，逐字逐句咬字吐息愈发的平缓与冷静，似是有意提醒地向他强调道：“生死，皆在人心。”
肖允闻言即是一个愣怔，而后会意了过来，斯文儒雅的俊脸上徐徐漾开了一抹既喜悦又苦涩的笑意：“……果然，这么快被你发现了啊。”
“这又有什么难的——你向来待人接物疏离而有分寸，旁人杂事你都不会放在心上，自然困扰不了你。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能让你这么个人孜孜不倦地困顿其中的，不单单就蔺澄这一桩嘛。”
肖允脸色微黯，却是坦率地承认了：“楚姑娘高见，确是如此。在你们这些洞察世事的神仙人物面前，肖某这等凡夫俗子，怕也只有被看了个通透的份了。”
“很多事情——都不是看透了就能够有好结果的。”楚润敛眸，幽幽凉凉地不以为然道，“我位列神祗之位不假，洞察世事却未必尽然，故而肖公子这一句‘神仙人物’的叹服，我怕是受不起。”
“好在我由于寿命较长，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还是有的，应该姑且可以为你解惑一二。”
楚姐抬腕看了眼表：“还有什么想问的抓紧问，能答的我都不会骗你。快到约定的时候了——即便是之前有日程，我也不喜欢迟到。”
肖允一直都很庆幸楚润是个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爽快人，所以他才能够得以做一个孜孜不倦、刨根究底的好奇“学生”。
反正，他是越来越不会和楚老师客气了。
“你说‘天衍生息，归于轮回’，这话我确也看到过类似意思的。只是，这世上，是否存在着——看似不存在但却其实始终存在的生息呢？”
“反之，这世上又是否存在——看似存在但却其实并不存在的生息呢？”
楚润微垂的睫羽轻颤了颤，陷入了须臾的沉默。肖允只当她是沉吟思索具体该如何回答他，也没多想，只安静耐心地等待着。
此刻眼下只有他们二人独处，故而也只有楚润自己知道，她在肖允这番话语甫一出口的时候，第一时间油然想到的，是她自己。
精神容器，命中死期——许是直觉作祟，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劫数怕是将近之后，她对与此相关的信息便极其敏感。
“精神容器的死亡，就是你将是这世上任何一人，但这世上任何一人，都不再会是你。”
师傅当年答她的那么明白，不正是肖允此时所提到的，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情形么？
她，师傅，惺惺相惜良久的精神容器与蜉蝣，甚至阴阳——乃至于其他天地衍化而生的神灵非人，他们的生死与寻常人类、非人类等不同，其实大都概莫如此。当然，他们彼此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区别仅是在于对“存在”的认定。
毕竟——“天衍生息，归于轮回”；“世事均衡，有始有终”。
从小轮回看，看到的是死亡往生；从大轮回看，便是只有状态情形的变化了。故而，有“生死，皆在人心”一说，不过是“各眼看各花”万花筒理论的又一种情景体现罢了。
许是肖允坐等赐教的目光太过诚挚，楚大小姐轻叹了口气，没沉吟太久便又开口答了他：“你这话有歧义——你说的这两个，既可以是同一个问题，也可以是不同的问题，得取决于你具体想要问的情形究竟是什么。”
“我知你自蔺澄之事后，对非人类事务的钻研较之以往更甚。你今日突然想到问我这个，可是近日里有什么相关的发现么？”
楚润玉石月华般温凉通透的目光倏地向他望了过去，肖允竟是刹那间被她抬眸望过来的清浅目光给慑住了——天可怜见的，究竟是哪位尊神抑或是哪般造化塑造出了楚润这么一位神仙人物啊，落于人间当真是极易要了人性命。
神通不及业力，理智不禁美色。人啊，果然都是肤浅爱美的视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