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奈何桥前,见到了与他算是一家的尊长,身为现任孟婆的孟月常。
他想,大概是这场虚无缥缈的美梦要转醒了。
可他只猜对了一半。
美梦散去,他没有在清明的人间醒来,而是醒在了一场宿命的噩梦与诅咒里。
孟月常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是孟家可怜他注定求不可得而为他切身编织的幻梦。他和练宴绝无可能。
因为他是魇族,而她是凤凰。人心噩梦中化身的梦魇,与光明纯粹中出生的凤凰,注定没有未来。他们一个黑暗冰冷,一个明艳炽热,生来相克,互为劫难。
没有寻常人家,没有门当户对,没有名正言顺,没有携手终老。
什么都没有。
因为在宿命里,当他们一意孤行地要开始这场两情相悦的磊落爱恋的时候,便是彼此消融、一无所有、化为虚空的结局了。
相爱,即是谋杀顺带着自杀。
孟演……此梦醒转归去后,便放下吧。
他站在奈何桥前,练宴在奈何桥的另一端。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向他笑了笑,灿若骄阳——如孟月常所说的那般,是世间最为明艳热烈的光亮。
孟月常如同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一般,微笑着屹立在他的面前,他怎么都绕不过去她,更走不过她身后那座能够让他随练宴一同轮回往生去再续前缘的桥。
桥下流水潺潺,是浸透悲欢的忘川。
其间鬼影重重,如同升腾荡漾的烟波雾气一般。
无数的魂灵虚影浮在忘川之中,固执而痴傻地仰头注视着头顶上方遥不可及的奈何桥,似是在苦等千万年后那人再来时的一个回眸,仍不甘心地乞求着一段再续前缘的人生。
可笑的是,他贵为天生地养的梦魇之精魇公子,竟是连他们都尚且不如。
轮回往生的前路不属于他,苦等痴守的桥下不属于他,明艳热烈的练宴……也不属于他。
唯有背后的深渊属于他,忘川的血色属于他,踏在脚下的人心和梦魇属于他,悬于头顶的黑暗和宿命属于他。
他曾是千万人的梦魇。如今,他亦且成为了自己的梦魇。
他亲眼看着练宴缓缓地回过头去,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而后像是在不过回眸一笑之间的时辰里便将他给忘了个干净一般,毫无眷恋地化为凤凰,展翅飞去了。
练宴的原身,是一只艳若荒火的火凰,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过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是满眼里都是他地向他翩然飞来、或是飘然降落的。
他听到,来自于背后不堪回首处的深渊深处传来的,情人一般亲昵与缱绻的呢喃与召唤。他觉得厌恶和疲倦,却怎么样都无法让他们住口。
那声音或凄怨,或温柔,但都在楚楚可怜地劝他:“练宴凰君实非良人——公子,你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啊。”
“公子,与我们一起吧。”
“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啊……我们也愿为公子倾尽所有,只求博公子高兴。让凰君走吧,我们各自安好,就像凰君如今所期望的那样。”
他是第一次喜欢人,也是第一次想和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更何况,那个人恰恰也喜欢他。按照人间的规矩,他们完全可以在一起啊。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他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
当这一声“凭什么”的愤懑涌上胸口的时候,犹然在耳畔回旋的那些恶灵的声音,便又势不可挡、来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了。
它们就像是一浪高于一浪的浪潮,争先恐后地撞击在他的耳畔,字字泣血般的悲痛质问与绝望控诉,与他心头那一股再也控制不住地、汩汩地涌上来的声音一起,汇聚成为了一片正处于风暴状态当中的汪洋,不断地拍打、侵蚀与毁灭着他反抗的意志。
练宴,我不想就这么认命。
我们试试看,好么?
一声惊雷倏地一下,爆破似的轰然落了下来。
孟演仍是站在原地,自始至终皆一动不动,不但没有躲开,甚至都没有抬眸看一眼,宛若浑然未觉一般。
他听不到满耳畔的喃喃絮语,也看不到面前宿命般默然伫立着的孟月常眼底的太息。
此时此刻,他的耳畔边、脑海里和心田内唯一且不可抑制地喧嚣躁动着的,皆是方才那一段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的自白。
“练宴,我不想就这么认命。”
“我们试试看,好么?”
哪怕大梦一场,万般皆空。
哪怕不得善终,万劫不复。
为只此一世的我们,试试看好了。
大不了,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无穷无尽的黑夜和梦荒里。
或者,淋漓痛快地死在你的荒火与欢喜里。
——都好。
午夜梦回的钟声敲过,孟演怀着一颗冷然狂热的毅然赴死之心,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幽深漂亮的双眸里悄然亮起了点点璀璨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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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公子,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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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