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静静地与鬼艳对视着,没有解释,也没有驳回,诚然是默认的态度。
鬼艳大人素来心宽,且又了解她们阴阳尊神一贯的秉性,自然不会追毛求疵地同她计较话多话少的无聊问题,主动挑明了她们心有灵犀的共通之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与人道的关系从来都是动态变化的,有时矛盾,有时统一。而为巫者,承天接地,中通人和,寻的便是天人谐衡之道。”
“当年的巫界做选择时犯了错,因果轮回,十万余年后的今天,老天爷有心让他们再选一次——同时,也是让我们,再选一次。”
“如此说来,阴界当年,应该也是犯了错的。”鬼艳细细摩挲着盛着残雪的茶盏的杯壁,意味深长道,“阴阳,你觉得,当年的阴界选择的是什么,又错在了哪里?”
她没有问阴阳如今做出的选择是什么,似是心照不宣,又似是漠不关心。
而阴阳脑海中随之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云胡那夜同她轻叹似的说出的那句:巫界的所有人,都犯了错。
可他绝口未提阴界及上界,也没有袒露巫界所做出的选择和犯下的错误究竟是什么。但枉死城的产生是毋庸置疑的,这是巫界当年的错误所带来的苦果,是他们必然要面对和承担的代价。
“阿艳,我不知。”沉吟须臾,阴阳如是回答鬼艳道。
“我只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人间之事,还须由人间来解。”她的声音淡淡的,透着并不寒冷的凉意,质地恍若那刚入喉的残雪之酒,“天道与人道,未必只有矛盾和统一这两种关系的可能。”
“试一试,总会有办法的。”
阴阳这话听起来,过于乐观的理想主义了,浑然不像是她阴阳尊神的风格,倒是有几分哄骗抑或是宽慰的意味藏在里面。
许是在这凡尘俗世里呆得久了些,又习惯了藏于人间做人类女子的生活方式,他们阴阳尊神的言行举止,似是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呢。
疑似被当作妹妹糊弄了的鬼艳大人兴致勃勃地瞥了阴阳一眼,用一种可谓是缺心眼儿的语气,漫不经心地向她坦白道:“我的尊神啊……我是真的没有骗你。关于十万余年前的巫界大浩劫时期的记忆,我是真的记不清了。虽然我这老鬼的记性一直都不大好,但是天地良心,这个——应该不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
“我是真的怀疑,上界有设计干预过我记忆的‘新陈代谢’。”鬼艳微抬她那白皙纤长的手指,用涂了朱丹蔻的饱满指甲虚指了指太阳穴,“搞得我偏偏只有这一段记忆云里雾里的,着实可疑。”
“并且根据我目前的个人猜测,如果命司中至少有一个上界犯下此案的帮凶的话,我们可亲可敬的司命大人必定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
鬼艳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动作却没有与言语保持完全的一致。她此刻正笑眯眯地微微歪头望着阴阳,方才轻叩桌面的食指指尖竖了起来,分明直截了当地比了一个“1”的手势,其中含义再明显不过。
——岂止是名列前茅啊,简直就是数一数二。
“命司与冥界之大事,司命姐作为命司御史兼大祭司,定然是知情的。同理,作为冥界之主的君冥亦然。只是,君冥多年前也已陨落,而司命姐是不会说的。”否则,司命大人就不是他们命司传说级别的坑神了。
至于君冥大人的陨落,多半和阴界当年的“错”有关了。
这些都是她们彼此所心照不宣的。同样心照不宣的,是对于彼此的多年了解。
阴阳也不和她兜圈子,紧接着便话锋一转,直奔主题道:“但是——阿艳,你不是会任由摆布、毫无准备的人。”
“不错,我确实不是。”鬼艳怡然自得地答道。
她懒洋洋地微侧了侧身子,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支着下颌,颇为惬意地斜靠在桌边,眼波流转,向阴阳抛了个名为“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媚眼。
“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所以是会留存备忘录以防万一的。”鬼艳轻叩了叩桌面,悠悠道,“蛮久以前,我还想过顺带写个游记手札什么的……但是由于我太懒,又觉得实际值得我记录下来的经历和见闻少之又少,所以就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之后便自然而然地不了了之了。”
“大多时候我都只顾着逍遥作乐,记下的不多,记完就扔,也不想着有一天会回过头去刨出来看——谁能想到,如今到底还是派上用场了呢。”鬼艳微妙而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听起来就像是在自嘲一般。
阴阳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或许,在你记下之时,便已经奠定了今日种种的伏笔。”
——谁说不是呢。
鬼艳无谓地耸了耸肩。
“所以,你记忆的新陈代谢中,被有意干预过的部分,是什么?”
“巫,本身即是很特殊的一种存在。”鬼艳默了一默,最终选择从巫的特性开始说起,“他们非人非神,却又天生拥有一定的人性和神性。从本质上来说,巫是居于神与人之间的存在,是一种协调平衡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