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醒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帐篷之中一根燃了半截的灯烛, 只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耳边有哗啦水声, 她却疲惫的动弹不得。
恍在梦中。
可这又绝不是梦, 梦中不该有如此清晰的疼痛。此时她觉的左肋之下的肌肤疼的厉害,但比起此前那穿心蚀骨的疼痛, 又实在好了太多。
温热的手巾在自己的颈间轻柔的擦着,每个动作都小心细致,不过多时,又有水声传来, 继而那手巾又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擦动。
沈羽动了动手指,缓缓吐了口气,费力地睁开眼睛。那正在轻轻擦着她手臂的动作骤停,面前人影一晃, 她便在自己尚不清晰的视线之中,瞧见了桑洛那张关切的面容。
那一张绝美的脸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显得瘦削疲惫,眼窝都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还泛着血丝,头发也凌乱的厉害,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她竟无暇去将它们一一别到耳后。
只是这一眼, 沈羽的心便重重的疼起来, 比眼下身上的疼痛疼的更厉害。她张了张嘴, 干哑的嗓子却一个字都无法挤出来, 只是嗯了两声, 便觉得喉咙哽咽,眼眶发热。
“时语……”桑洛跪坐在沈羽身边,前倾着身子,细长的手指抚在沈羽面上轻轻摩挲:“可好些了?”
沈羽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要坐起身子,可伤口疼的厉害,根本无力动弹,桑洛双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蹙着眉:“躺好。”
“洛儿……”沈羽侧过头定定的看着桑洛,撑着力气抬起右手,想要把桑洛垂落在额前的发丝理一理,却终究因着无力,抬到一半儿便又落回原位。她叹了口气:“我没事,只是瞧着你这样子,心疼。”
桑洛那满面的忧愁之色因着沈羽醒过来而缓和了许多,此时听得沈羽此言,又忽的愁云上脸,言语之中带了嗔怪之意,低声言道:“你还知心疼,谁让你自作主张,吃下那要命的东西。”她说话间,重重一叹:“你可知,我瞧着你那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主事救了你,此时,你我怕早就天人两隔。”
“洛儿……”沈羽讷讷开口,复又抬起手想要去拉桑洛的手,“我……我当时,是有苦衷……只是……”她说着,又想到陆昭之事,心中一梗,只是叹气,却没再说下去。
桑洛虽然言语嗔怪,看着沈羽此时的模样心中便又柔软,拉过沈羽那抬在半空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拍了拍,柔和的看着她,语调轻柔下来:“以后,不许再这样让我担心害怕。”
沈羽点点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桑洛:“是主事救了我……”她说着,看了看自己换下的衣裳,不由问道:“他怎么会……”
“你所服丹丸,是南疆一种蛊虫。”桑洛将一旁铜盆拉近,拿起水中的手巾拧干,拉过沈羽的胳膊,挽着袖子,“这蛊虫,名为吞。主事说这东西,要靠着吃掉自己的同类活着,若是人吃了,便可大增气力,但若是没有同类可吃,它便要吸食血肉,三日之内,可让人肠穿肚烂而死。”
沈羽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不敢信的蹙着面颊:“是……一种虫子?那主事是如何……”
“这虫子虽然吓人,却极喜欢南疆一种名为泠穹的草,这草叶子很卷,通体黑色,发着腐臭之气,可偏就与这吞虫相生相克。”桑洛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面上染起一抹心疼之色:“那时你疼的晕了过去,主事用匕首,割破你左肋之下的肌肤,将装着泠穹草的药包放在伤患处,那虫子喜欢极了这草的味道,顺着血流而出。才救了你一条命。”
沈羽身子微微战栗,听桑洛说着,心中明了,怪不得当时那一众鬼使都纷纷倒地,原来那时候他们抛的黑色的如土坷垃一般的东西,便是桑洛所言的泠穹草。可她想及此,左肋下的伤口更是突突地疼,叹声言道:“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吉人天相,又遇贵人。那主事岂不是……”
“主事救你我数次,他之所言,我信。他说了不会透露一字,便绝不会透露一字。”桑洛又将那手巾在热水中洗了洗,拉过沈羽的另一条胳膊挽起袖子,复又仔细的擦着:“我只是太不放心你,你走之时,我跟你说让你无论如何要保住性命。你却……”
“我……”沈羽重重叹气,顿了顿只道:“可主事和蓝公,为何会来此地?他二人,是……旧识?”
桑洛闻言苦笑,摇头只道:“许多的事儿,你我都不知,只是如今国危,有一点,倒是真的,便是可借此看出忠奸善恶。大宛蓝氏,实不亏是我舒余八族之首,当的起一个忠字。”
那手巾温热,擦在手臂上舒服极了,桑洛的动作轻柔,语气和缓,让沈羽心中安定缱绻,此时又瞧着桑洛的样子,耳边听她说着,眼睛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竟在这一忽儿恍了神儿,发了呆。
桑洛一边擦着,一边将与主事的事儿娓娓道来,她与主事说的话本就不多,不过几句了事,可她说道主事便是昔日狼首神将蓝盛之事,沈羽却无丝毫的惊讶之色,她停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沈羽,却正对上沈羽那满溢柔情的眸子,不由的一笑,抬手将她的衣袖理好,柔声说道:“你是在听我说,还是在看我?”
沈羽赧然一笑,开口只道:“只是从未想过洛儿如此会照顾人。”
桑洛将手巾放在盆中,这时才得空理了理发丝,瞧着沈羽动了动似是又想要坐起来,又抬手轻轻将她按了回去,点了点沈羽的鼻尖儿:“好好躺着,伤好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沈羽眯着眼睛柔柔一笑:“我哪里也不去,就这样看着洛儿最好。只是觉得躺的久了,有些累。”说着,又道:“疏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