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昨夜中与涂烈喝了不少的酒, 虽因着二人闲聊勾起心中过往回忆,但想及这许多日子的辛苦有了回报,一桩大事就这样定下,心中安稳,这一夜倒是睡的极沉, 醒来之时, 已至清晨。
火堆早熄,尚留下些许温热,沈羽理好衣衫, 从水缸之中舀起一瓢凉水倒入木盆之中, 将水铺洒在自己面上。寒日清水冰凉, 她倒是不在意, 顿觉清醒许多, 长长的舒了口气, 便披上大氅步出帐篷。
风雪已停,银松戴学, 山峦之间皆是一片苍茫之色。工匠们早已起身, 在低矮的帐篷之中进进出出,一声声吆喝着,已然开始整理起来。偶有几个路过的工匠, 瞧见沈羽,当下俯身行礼。
沈羽微微点头, 长长的舒了口气:“大事已定, 诸位辛苦。”
工匠当下跪落在地, 俯身言道:“小人们为国之事,不畏辛苦。小人们多谢沈公多日体恤照拂。”
沈羽笑道:“可惜这里酒少,不然,我真是想请诸位痛饮一番。不过无妨,眼看年节要到,诸位这就能回返家中与家人团聚,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工匠们再谢沈羽,便拿起手边的东西,匆匆而去。
沈羽在这帐间走着,循着这吆喝声望去,却见不远处许多工匠聚集一处,不知在搬着什么。便加快步子往那处而去,到得近前,正见涂烈站在中间,抬着手带着工匠们将一应锤子稿子装入马车之中,须发之上还挂着雪水。
一众工匠但见沈羽,皆俯身下拜。涂烈愣了愣,匆忙走过来行礼,笑道:“沈公辛苦,小人正让他们将东西都收了,待得收好了,便可下山了。”
“今日便可下山?可是吾王下了恩旨?”沈羽面上一喜,她心中想着桑洛总还会过来再瞧瞧,却不想这样快就下了旨意让他们下山。“倒是好极了。”
涂烈眉目微晃,开口只道:“是,早些时候,吾王下了恩旨,让我吩咐工匠们快些整理收拾,早些回家过年节。吾王大义,体恤咱们。”他说着,指了指山下的方向,:“一会儿他们便可下山了。”
沈羽闻言,开怀一笑:“那可真是好,如此,主事也安心了,今日,也能回去了。”
涂烈呆了呆,复又笑了笑,转头看看已然收拾停当的工匠们,吆喝一声,便让工匠们往山下的方向缓缓而去。随后,对着沈羽拱手:“这些日子,小人等人,承蒙沈公照拂,小人在此,谢过沈公。”说着,便要下拜,沈羽慌忙将他扶住,笑言:“何须多礼,日后,若有机会,羽还去寻主事饮酒。”
涂烈但听此言,点头只道:“小人何德何能,得沈公如此抬举。”
二人说话之间,工匠们已然走出很远,沈羽只道:“我随主事一同下山吧?”
涂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只道:“小人还想再去地宫之中看看,确保万无一失才可离去。”说着,对着沈羽拱手:“沈公可先行。”
“瞧我,开心起来便忘了,主事所言极是,确是应再回去看看。”沈羽只道:“走,我随主事同去。”
涂烈微愣,似是思索着什么,片刻才到:“公身兼重责,操劳数月,如今,该回去好好休息才是。此事,小人一人可成。”
沈羽却道:“反正无事,我既为督建,自然要随你同去。”说着,便往园中而去,涂烈在后轻声一叹,只得跟在沈羽身后,一同到了密道入口。沈羽转头,正要让主事将机关打开,却瞧着涂烈跟在她身后眉心微蹙,似是有什么事一般,便古怪问道:“主事自昨夜起,似是与往日不同,是有何心事?”
涂烈被沈羽如此一问当下便道:“小人并无心事。沈公,多虑了。”
沈羽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得看着涂烈,这目光看的涂烈不自主的低了头。而涂烈这般表现,更让沈羽心中升起一抹浓重的疑虑。她慢行两步,又往山下工匠去处看了看,转头再看了看涂烈,便即心中一沉。
是了,她怎的忘了呢。
她熟读《舒余野卷》,数百年来过往,但《野卷》之中有的,她便烂熟于心。《野卷》之中,对国中各个职属记载详尽,神工坊自然也立在册,而卷中多言神工坊鬼斧神工建造精妙,却少有个中工匠姓名。想及此,她眉头紧蹙,复又将目光定在涂烈身上。又忽的想到幼时父亲曾与她与兄长说起为臣为国不易之事,她与兄长皆道泽阳族人战中英勇舍生忘死,是这国中最忠烈的一族,而父亲却微微摇头,只道二人见识太少,他最敬佩的,却是那些最有手艺的神工坊中人。二人不解再问,彼时,父亲只是喝了一口酒,喃喃道了一句诗。
庙堂秘宫立,神工忠骨魂。
那时沈羽与沈泽还小,听不懂父亲诗中含义,这一句诗,便在悠悠岁月之中被她淡忘了。而今,此情此景,却让沈羽周身一震,再想此诗,含义深重,又回想昨夜涂烈种种,更是神色一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当下瞪大了眼睛拽住涂烈衣袖:“主事,那些工匠们……是……是……”
涂烈抬眼看着沈羽片刻,轻声一叹:“沈公聪慧过人,果然还是想得明白。”
沈羽抓紧了涂烈胳膊:“主事,你自初来之时,便知道待得这地宫修葺完好之时,他们便会……”
“地宫之事,何其隐秘,关乎一国命脉,”涂烈看向沈羽:“公应知,若此事泄漏出去,会惹来多大的祸患。”
沈羽紧紧蹙着眉头,便是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心中明白涂烈所言不假,可她实在不忍这一众工匠就因着此事白白送命,而桑洛呢……
桑洛真的会……
她一时之间心中百转千回不知如何开口。
涂烈却道:“不过沈公安心,这些人,并非是要去死。只是换个地方,由专人看守,在这山上,再待上一年。”
沈羽闻言一愣,心头便带了一丝希望,急问:“是……吾王免去他们一死?”
“吾王高义大德,决计一改过往祖制,留工匠们性命,只要小人留在此处,将这些机括稍加修改,若这般,便是日后有人将此事说出去,也破不得此处机括。”
沈羽心中一叹,更是感慨桑洛不仅善良而且聪慧过人,可她思忖片刻,便又问道:“那主事……将这机括改好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