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会三(1 / 2)

陈总舵主来的那一日,青木堂中人迎在门口,分作两排,连在病床上的茅十八都来了。

韦小宝扎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穿着一身粗布花裙,好像是京城里面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灵气的很,看茅十八躺在担架上,韦小宝不免得有些心疼,便问道“你为何不在里面躺着?”

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兴。

韦小宝看的有些头疼,但对陈近南的期待却又加深了几分。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尖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著商量了几句,提到名字的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不来了吗?”

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各人见不总舵主,个个垂头丧气。韦小宝心道:“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还是赌钱输掉了老婆?你奶奶的,脸色这等难看!”

其实韦小宝心中也失望,还有些气愤,想她之前在皇宫之中,除了先前那段日子,后来擒了鳌拜,谁见她不得弯腰拍马,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看到她都得兄弟兄弟的叫着亲热,此刻倒好,却是被人晾在这里。

想到那戏本里的真正的英雄好汉,大都是低调的穷苦的,那都是和蔼可亲的,连对着乞丐都是笑着脸的,他还如此大的阵仗,可见不是什么英雄。

又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

看那飞驰而去的背影,韦小宝心中急得直转圈,表面上却按耐着,想骂几句坏话,但又不好当着这群天地会的人。

掂量了一下,韦小宝便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

到底是老了,而且还是个老顽固,老糊涂,否则怎会不见她韦小宝这般的英雄人物。

茅十八道:“我……我便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难得很。”

韦小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他妈的,好大架子,有什么希罕?老娘才不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著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

茅十八摇头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著。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

韦小宝跟著茅十八从扬州来到,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内,但对这个陈总舵主却一直十分敬重,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骂了。

只是这等待实在磨人性质。

忽听得蹄声嫌诏,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脖子张望,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

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首一人下马抱拳,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韦小宝韦姑娘两位,劳驾前去相会。”

茅十八一声欢呼,从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

韦小宝也是十分高兴,心想:“大家叫我‘公公’的叫得多了,倒没什么人叫我姑娘了,哈哈,这姑娘可比丫头好多好听多了。”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小宝,自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人沿著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

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

韦小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

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跟著大门打开,有汉子抱拳说道:“茅爷、韦姑娘,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

韦小宝大乐,茅十八挣扎著想起来,说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

韦小宝急道:“茅大哥身上有伤,还是当心一些吧。”

然后二人进了大厅。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韦姑娘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茅爷谈谈。”

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韦小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小宝吃了一块,心相:“这点心比皇宫里的,可差得太远了,还及不上丽春院的。”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不免不了一点瞧不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

吃了个八成饱,倒是想起小皇帝的好和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了,想来她做了这香主,没捞多少好处,这钱倒是花出去不少,好在,那皇宫里还藏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

过了一顿饭时分,有人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韦姑娘。”

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了肚,擦了擦手,跟著人入内,来到一问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小白龙’韦姑娘到!”

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定然是茅大哥说的。”

都说到是江湖上一定有个响响亮亮的外号,韦小宝当初和茅十八来京城的时候,便左思右想,取了个小白龙的名号。

不曾想,茅大哥还记着。

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说道:“请进来!”韦小宝走进房去,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乱转。有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韦小宝大惊,这才看向刚才没怎么在意的书生,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虽不是细致的玉雕俊美,但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更别说他目光如电,直射过来,让常人一见,心肝都得颤一颤。

那书生笑道:“这位小姑娘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无数死在鳌拜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韦小宝本来脸皮甚厚,又自得于他人的赞美,倘若旁人如此称赞,便即跟著自吹自擂一番,但在这位不怒自威的总舵主面前,竟然讷讷的不能出口。

总舵主指著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韦小宝便也坐下。其他人却垂手站立。

总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爷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却胆色非凡,颇有一颗侠义之心。”

韦小宝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满腹的胡说八道霎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将如何得到康熙宠信,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

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不提小皇帝的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但这样一来,自己撒香炉灰迷眼,举铜香炉砸头,明知不是下三滥,便是下二滥的手段,却也无法再行隐瞒了。

陈近南却好似完全不介意,一直是微笑着,以宽容的目光看着韦小宝,韦小宝在着他这幅眼光之下却是如坐针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直像是犯错了的孩子在父亲的目光下如此。

“你小小年纪便有了如此这般的成就,纵使手段有些不光明,也是无可奈何,我如今见你听你的那些事迹,只觉得尹香主后继有人,若是你不嫌弃便入我天地会,我收你做我的徒弟。”

陈近南这段话一说完,韦小宝只觉得心砰怦怦地跳。

若是旁人说她手段不光明,她是半点不会在意的,毕竟怎么死都是个死,谁管你的手段,但若是陈近南,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有几分介意了。

又听他说,她年纪轻轻便如此如此的好,心里便说不出来的高兴,这高兴却是从未有过的,不同于和小皇帝在一起的高兴,而是更像是别的,就像是被自己的父亲夸奖一样。

这个真是奇了,她又没有爹,怎么会有了一种被老子夸奖了的高兴?

最后听他说可以收她为徒,韦小宝便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当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一声师傅叫的热情,陈近南也欣慰的点了点头,但丑话说在前头。

“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会怜惜。”陈近南说著左手一探,擦的一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手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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