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一路往宛城去。这一次和第一次的心境可是完全不同了。
如今黑河两岸已尽皆入了漠西之手,这一路自然没有了隐患。
现在的南岸征召了民夫,正在将之前被北狄人破坏的渡口恢复出来,正是一派的繁忙热闹景象。
苏浅登上的是一艘临时调用的货船,船上还有些准备回驻地的兵士,大家神态轻松,有个圆脸的年轻人甚至还对着河水在哼唱着一首漠西小调。
那曲调婉转悠扬,虽然歌词因着地方俚语的关系听不大明白,但这无疑是一首好听的曲子。
苏浅抱膝坐在船头,眼望清凌凌的河水,心情一片惬意安宁。
这一次,没有北蛮人的追击,也没有对渺茫前途的畏怯迷惘,反而是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压过了一切,她此刻心情居然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黑河。这时才发现这黑河之所以被叫做黑河还真是不无道理。
河水在天极清朗时能看出那深深的绿色,像是一条墨玉色的玉带,横跨在白山密林之间,天阴时它却会化作一条真正的黑色河流,即便再多的鲜血也只能成为它厚重的阴沉底色。
苏浅又一次想到之前水战时牺牲在河里的英灵,她不觉起身双掌合十,面向河水默默祈祷,让逝者早日安息,来生投在未来那个和平璀璨的时代……
宛城北岸仍然还只是漠西军管辖,但已经能想到,未来等赵玄拿到那六郡,到时渡口重新开放一定会比之前还要繁荣。
苏浅依着记忆中的路直接去了那两间连在一起的小院儿。
两处院子仍是当日她离开时的样子,但似乎又多出了一些不同。
如今天已经开始暖了,两处小院儿的院墙上,蔷薇的藤蔓缠缠绵绵围着两家的院墙。两处大门上,正月里贴的春联还簇新着,门环擦得锃亮。就连门前的踏脚石也换上了青石板,显得格外有生气。
苏浅看着喜欢,心道那赵玄果然办了件好事,替他们买下了这两处宅子,乱世之中也让自己有了容身之处。就凭这点苏浅就要感激他。
苏浅今日是一大早就出发,这一路又是马又是船的,看日头已然偏西,怕不是已到申时末了。
巷子里已隐约飘出了饭菜香,倒叫苏浅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她正要上前去拍门,不妨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在和人争执什么。
苏浅听到些什么,笑容收敛眉头微微皱起,保持步子往前走,越过了自家宅子,躲进了巷口一户人家用竹竿晾晒的衣服后面。
“……石大哥你怎能如此说我,我做的再多也不过是想给小晞多些照顾,你是知道的,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子,不过是命运多舛,才飘零至此。就算我曾经对你……,但我也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感激你出手救了我,我来报答你这有什么错?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可我也没求你正妻之位啊,我只不过想求个报答你的机会……”
苏浅没想到自己到了宛城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情。而正走过来的两人苏浅也并不陌生,其中那个说话的女人更是让苏浅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曾经在城外篷户区里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她现在倒是褪去了那一身的风尘气,穿着也素净不少,没涂脂抹粉,也没戴乱七八糟的饰物,看着竟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柔弱气质。
而站在她身边的苏石却让苏浅有些大吃一惊。
当日苏浅初见他时,这人一副络腮胡,身上也是麻布粗衣,病弱体虚模样,尽显老态。苏浅也没问过他年纪,一直跟着苏云晞一起喊石叔的。
没想到现在看他胡子刮了,身上衣服也换了,头面打理得十分整洁干净,一见之下顶多三十上下,分明还很年轻。要不是这人的眉眼还是那般,苏浅都要以为这人是苏石的儿子侄子辈儿了。
而此刻那女子就这般缠着苏石,一副痴心模样。
只是苏石似乎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手上提着一个大食盒,兀自走自己的路。
那女子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苏石的步子,见苏石不理她,突然竟哭了起来:
“石哥,若你对我无意,为何要救我出那火坑,既然你救了我,就是与我有恩,我只想在小院儿照顾你与小哥的生活,并不图你什么,这都不行?若不然我就一直跪在你家门外,我就不信,你能看着我死在你家门前……”
苏石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那女人:“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干。若你再纠缠不休,我便要喊那老鸨来说话了。”
“为什么?”那女子哭得更凶了,一着急便抓住了苏石的袖子哭喊起来:“是不是方芸娘跟你说了什么?她就是看不惯我,见不得我好。她们都嫌弃我,难道方芸娘就比我干净了,她自己便是个匪婆……”
苏石一把将自己袖子扯了回来,因为那女子用力过猛,苏石力气又大,这一下竟是将苏石的袖子都扯破了。
苏石并不说话,也再不去看那女人,竟是逃也似跑回了家去,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苏浅其实站得不远,能很清楚的看到那女子的脸色在苏石进了院门的那一刻立马就变了。
她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却并不走远,就站在苏家门前不远的地方,只要见到有人经过便以袖子掩面,耸动肩膀,隐隐抽泣两声,引得过路人频频回望,不时朝着两家门上指指点点,她却当真是做得一副白莲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