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卫贤妃带着恋恋不舍的慕珏告辞离去,苏瑶才注意到不远处台阶下的少年。
慕衍换了一身石青曲领广袖,连总是垂落颊侧的乌发都用玉簪束得齐整,背脊挺得笔直。
本该如岁寒茂松般肃肃萧萧。
可他实在太瘦,眉眼又生得俊美,换上新裳,竟有些弱不胜衣的风流写意。
“阿瑶,”苏皇后招手让侄女走到自己身前。
“这段时日,便让他跟在你身边。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偶然看见了他,见他生得好,便临时起意要他给你做随从。”
让这小暴君给她做随从?
苏瑶摇摇头,低声道,“姑母,有月枝和流霜在身边,为什么还要让外人跟着我。”
又指指苏兼,提议道,“让他跟着阿兄不好么?”甚至还能出宫避人。
果真被拒绝了,慕衍静静地抬眼,有些茫然地望向背对着他的小女郎。
是因为那个厌恶他的少年?
他无声垂眸,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之色。
被妹妹点名的苏兼一撩衣袖坐下,赔笑道,“阿瑶,我身边若是多出个人,那可就太显眼了。你久居宫中,又不常到处跑,身边多了个随从,也不会额外引人注目。”
苏瑶:“……?”
她皱了皱眉,提着裙摆立到慕衍身前石阶上,认真道。
“阿兄你且仔细看看,他生得这般好,若是跟在我身边,过往之人若是不多看他一眼,那定是此人没有半分慕艾之心。”
被妹妹这么一提醒,苏兼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年纪不大的小郎君来,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的确生得不俗,”苏皇后端详片刻,也起身过来。
“既然如此,这些时日万万不可让他出这凤仪宫,以免惹了什么人的眼。”
眼见昔年她挑给慕珣的衣物穿在这小郎君身上甚是出彩,再想到东宫里未能起身的亲子,苏皇后对慕衍也生出几丝怜悯之意。
“如今他尚未有名,依着序齿,你们唤他六郎便是。”
又交待道,“六郎命苦,阿瑶,则昭,你们切不可再欺辱他。”
眼见姑母想起太子阿兄,神色失落,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苏瑶也还是点点头。
既然姑母定下此事,她想道,不就是先让小暴君跟在她身边几日么。
等苏皇后临时起意,去了东宫探望卧病在床的太子慕珣,她就拉着兄长,不依不饶地非让他将事情讲清楚不可。
拗不过妹妹,苏兼口风松了些,他扫了眼宫人,四周之人便缓缓退下。
苏瑶也瞧见了那个纹丝不动的身影,从盘子里捡了个橘子,塞慕衍手里,一本正经地仰头交待。
“你现下既是我的随从,便该听我吩咐。我这会儿要跟阿兄说些私事,你便去那,”她指向不远处的廊柱,“到那处吃橘子等我。”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慕衍是否会听从。
却见慕衍虽是神情冷冷淡淡的,竟真的听了她的话。
一眨眼,就在不远处的廊柱下乖巧站好。
既然支开了慕衍,苏兼便将其中原委,一五一十地与苏瑶分说明白。
苏瑶这才知晓内情。
原来姑母和阿耶早就预料到,许是会有人在太子阿兄的救命药上做文章,除去捂紧消息外,特意安排了数队人马悄悄进京,其中只有阿耶的心腹带队的那支,携带的是真正的救命灵药。
如今第一队人马被劫,虽是没有拿到切实的人证物证,但姑母已然怀疑是林家之人所做的手脚。
再者,被拿住的给苏瑶换药之人,虽是口口声声称是卫贤妃指使,但与她同住之人已然供出曾见她与漪澜殿的宫人来往密切。
“那姑母把那婢女交给卫娘娘做甚么?”
她还是有些不懂。
苏兼深深看她一眼,拉长了语调,“当然是因为……”
他骤然停住,让苏瑶心里不上不下的,忍着性子等了半晌,见兄长还是慢悠悠地吃茶,就摇了摇他手臂。
“阿兄,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
苏兼却换了个话题,“阿瑶,我和阿耶,还有姑母,却都是不打算将你嫁给四郎的。”
这转变有些突兀。
苏瑶愣了一下,皱起眉,“我从来都没想过将来要嫁给他,阿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阿瑶,”苏兼顺手拿了枚橘子细细剥皮,语气沉沉,“你的性情我们如何不知,你最是心软多思,如此性情,便是嫁入其他世家做个冢妇都有些为难,如何能进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
“如今苏家与卫家虽是握手言和,但这是因着有林贵妃和陛下大力扶持的林家在前,若是有朝一日,林家和林贵妃倒了,卫家因着四郎,定会第一个与我们苏家反目。”
苏瑶专注地听着,只在兄长说自己心软多思时,嘴唇动了动,低下了头,外人看来像是强忍着哭意一样。
其实她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竟是这么早便开始为她打算起终身大事。
“莫要难过,”苏兼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的妹妹心性纯善,为兄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涉及到你的终身大事,便不得不多加考虑。我和阿耶,自是希望你将来寻个品行俱佳的儿郎,足以护你百岁无忧的。”
他仰头望向辽远天际,叹气,“四郎这等,不是良配。”
心知亲人疼惜爱护之意,苏瑶有些感动,可她还是不解,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跑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