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船,载着他在死亡的深渊上方飘动,他的四肢被从心脏传出的痛苦束缚着,使不出任何力气,四周都是墨一般的黑暗,浓稠地包裹着他。
他的脑海里还回放着昏倒前的场景。
争吵的家人乱作一团,愤怒的弟弟砸出手旁的烟灰缸,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痉挛,让他的眼前发黑。
他倒下的那一刻,耳边还是他们为了钱争吵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头痛欲裂,他呼救的声音也淹没在了其中,微不足道。
现实的凉薄与绝望延伸到了梦中,洪文刚不安地挣扎着,想要逃出这无数次出现的死亡幻境。
可是他是如此的渺小与孤独,所有的呐喊都被痛苦堵住,他只能任由摆布。
直到一个声音激烈地呼喊着,忽大忽小,断断续续:“爸爸……爸……爸……”
洪文刚听清了那两个字,他猛地惊醒,四肢也有了知觉,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左手上被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小手,她颤抖地握住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害怕与脆弱。
“别丢下我……”她说道,别丢下我……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好像砸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一滴。
他开始再次努力挣扎,愤怒执着地要将黑暗撕开一个缺口,放出自己。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说道,“现在各项生命体征都已经基本正常了……”
雾眠扶着楼梯道的护栏,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幸好她的手术成功,不然估计现在已经病床跟着洪文刚肩并肩飞上天了。
得知洪文刚没有问题了,雾眠勉强松了一口气,可是回头再看到走廊里的那些脸时,雾眠只觉得一股火在心头蔓延,让她想把这些人都撕碎了。
这其中,大半雾眠都认识。
洪家人口很多,洪文刚的父亲是相当于家中的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洪武,二哥叫洪彪,在洪文刚将家里的生意做大后,两个叔叔愈发衰败,最后就跟吸血虫一样攀着他,尤其是大房。
洪文刚是顾亲情的人,他财力雄厚,倒也无妨养着这两家人,支持他们搞自己的生意。
今天发病,也是因为洪武的儿子玩赌儿欠了一个亿,求着洪文刚还债。
二叔和洪文标当然是不答应的,一个亿又不是小数目,说给就给了。
于是几个人吵了起来,从玩赌儿吵到家中生意,从大房的无能吵到洪文标的身世,差点没有打起来。
洪文刚一怒之下就发病了。
而此时,这些人正站在走廊道里,静静地看着雾眠,这样的目光可怕至极。
最先上前的是洪文标:“雾眠啊……你怎么来了?”
“不来?等着你们把我爸气死?”没了洪文刚,没了高晋,雾眠也不装什么乖孩子了,她冷着脸,语气尖酸刻薄,配着那张冷艳的小脸,“别惹老子”这四个几乎是写在了脑门上。
洪文标脸色一沉,而他身后的洪武先上去说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洪武长得肥头大耳,完全没有继承到什么洪家外貌上的优良基因,站在雾眠面前仿佛一只熊,面露凶色。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洪家人几乎都是这个表情,排外而鄙夷。
“今天我陪哥哥吧,小眠你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洪文标忍下对雾眠的不满,轻声哄着,他这次要守着哥哥,绝对不能再让他心软了。
说话的时候,洪文标也没有商量的意思,可是雾眠显然是不领情的。
“小叔,你应该也累了吧,这次不用麻烦您了。”雾眠回绝了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疏离。
洪文标已经不悦了:“小眠,要听大人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而洪武却仿佛突然开窍了,只听他说道:“人家一家人,跟你个私生子有什么关系?”
没错,洪文标和洪文刚并不是一个母亲,但是洪文刚并没有介意他的身世,只是背后的闲言碎语总是少不了。
洪文标此时仿佛一个炮筒,一点就着了,他最听不到别人说他是个私生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家族生意接手的时候大家宁愿选择他有病的哥哥,而不是健康的他。
虽然哥哥对他很好,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够,但是他心里总会不平衡。
“私生子?”雾眠的疑问,恰好是火上浇油。
洪文标一拳打在了洪武的脸上,场面再次乱作一团,直到保镖拉开了他们。
“肃静,医院里不要胡闹!”医生厉声呵斥道。
雾眠看着闹剧般的场面,嘴角扯上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她扭头对身边的保镖说道:“把他们都赶出去吧。”
保镖顿了一下,第一时间竟然是先看了一眼病房的门。
“我使唤不动你?”雾眠压住眼底的不悦,目光冰冷地让保镖只觉得眼前的女孩与平日完全不同了。
“是。”保镖指挥着其他人,就开始把这帮如寄生虫般的亲戚往出赶。
期间雾眠感受到了一道怨恨的目光,其中就有洪文标。
洪文刚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熟悉的病房,穿着白大褂、沉默而严谨的医生让他感到陌生又孤独。
空气里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干燥。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无数次孤独的醒来,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不过这次似乎清净了一些——没有他那聒噪的弟弟带着目的性地在身边讨好念叨了。
洪文刚动了动手指,这才恍然想起昏迷中那抹温暖,以及给着他力量,让他拼命逃离死神的镰刀的呼唤。
那是错觉吧。
自己昏迷的时候,女儿应该还在熟睡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