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坐在餐桌前,看着盘子上发黑的硬面包,轰炸机在远处的声音他似乎在这个废弃的教堂里都能听到。
除了着难以下咽的面包,每人还有一小杯牛奶——很难得,它们是温热的。
有人带着他们祷告,祈求战争早点结束,但汉尼拔没有开口跟随。
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哑巴,只有在深夜里被梦魇缠绕的时候才会惊呼尖叫。
“用餐吧,孩子们。”带着他们祷告的是当地一位幸存的牧师,他年纪很大的,约莫六十多岁,骨瘦如柴,架在鼻梁上的左镜片已经碎掉了,却无法更换。
孩子们狼吞虎咽,汉尼拔也乖乖拿起了面包啃着,他用餐的姿势很优雅,尤其是握着刀叉的样子,面包难吃,但是对于汉尼拔来说,这要比那段饥饿的日子强很多了。
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吃着午餐,汉尼拔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衣角被人拉扯了一下。
他低头,看到身边不知何时钻来了一个小家伙。
黑色柔软的头发被分成了两股,扎成了双马尾,她的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一样的东西,一双黑葡萄般的杏仁儿眸子安静地看着他,隐隐还泛着水雾,就像是迷路的小鹿般,清澈又漂亮。
她很小,爪子也很小,拉住他脏脏的衣角,轻轻地晃着的。
汉尼拔听到她喊道:“哥哥。”
声音那般软糯而可爱。
小女孩小小一只,穿着脏旧的小裙子,本该跟这战争中绝望落魄的氛围一样,死气沉沉而哀怨不止,可是她却不是这样的。
那双眸子亮地让人难以直视,她软软地靠近,就叫人想要忍不住去保护她远离这里。
刹那间,汉尼拔差点又将她和米莎重合了。
他闪神了片刻,将衣角从她的手中抽离,他不是她的哥哥,他的妹妹米莎,已经死掉了。
在衣角被抽离的那刻,小女孩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熄灭了下去,她咬了咬嘴唇,眼里蒙上的水雾让她看上去那样可怜无助。
她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几颗糖,塞到了汉尼拔的手里。
那粉色的糖纸,与他脏兮兮的手掌格格不入。
“哥哥。”雾眠喊道,她站在他的旁边不肯离去,像只固执的小狗。
汉尼拔看着手中的糖纸,终于说道:“我不是你的哥哥。”
他对上小女孩的眸子,果然,在他无情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已经开始哭了。
没有声音,泪水淌过她白嫩的脸颊,她惊慌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哥哥不认识她了。
她没敢再去拉汉尼拔的衣角,而是揪着自己的裙摆,不知所措。
下一秒,米莎哭泣的样子也浮现在了汉尼拔面前,他晃了晃脑袋,才将她们区分开来。
小女孩的抽泣愈发难以控制,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汉尼拔心口发疼。
他伸手摸去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却并没有成功制止她继续哭泣。
她就那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仿佛被抛弃了一般。
终于,汉尼拔叹了一口,他拨开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小女孩看到他举动,瞬间便笑了,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也仿佛变得晶莹可爱。
“哥哥。”
她又敢了,伸出手勾了勾汉尼拔的掌心,让他觉得痒痒的。
可是汉尼拔却无法下咽这颗糖,因为它已经发霉了,他的舌尖,都是酸苦恶心的味道。
小女孩却显然没有察觉到这点,她高兴地小声念道:“哥哥,哥哥,汉尼拔。”
一遍又一遍,仿佛在说什么咒语,念满一百次,就有天使来拯救他们一般,如此虔诚而可爱。
汉尼拔没有发现他看着她的目光软和了一些,那句他不是她的哥哥,他确乎有些说不出口了。
只是和谐的画面没有停留太久,纳莎出现拉住了雾眠的手。
“雾拉,你怎么在这里?”她疑惑地问道,却在看到汉尼拔时又恍然大悟。
“谢谢哥哥。”雾眠一手被纳莎攥在了掌心,另一手却还勾着汉尼拔的衣角,她的眼眸凉凉的,在这残破灰暗的战区显得如此难能可贵。
“谢谢你,汉尼拔。”纳莎这才想起来,如果没有汉尼拔,雾拉肯定是活不下来的,只是莫名,她还是很排斥汉尼拔这个小孩子。
纳莎掰过雾眠的身子,蹲下来给她说:“汉尼拔不是你的哥哥哦,雾拉没有哥哥。”
这本是一句纠正的话,无比正确,但落在汉尼拔耳朵里却陡然变得如此刺耳而充满恶意。
他握着糖纸的手猛然收拢,小小年纪的脸上笼上了不符年龄的阴沉,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嵌入了掌心都没有发现。
雾眠瞥了一眼纳莎,随后又将目光全然放到了汉尼拔的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忍不住靠近这个叫汉尼拔的小男孩。
只有靠近他的时候,那股缠绕在自己身边的阴冷感和那些恐怖的画面,才会消失。
同时她对他的情绪也格外敏感,而对其他人则是分外冷漠,就好像她的共情——只跟他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那个声音“拯救他,拯救汉尼拔”——它仿佛无处不在。
在醒来的时候,雾眠发现自己只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在一副小孩躯体里却拥有成年人的思维时,她大概只茫然了几个小时,随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