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公的书房里,塞尔玛瞪大了眼睛:“什么?”泰尔斯也呆呆地看着口出惊人之语的新老师。这……这这这……你真的是来当教师的么?“我……”尴尬的气氛,不知所措的女大公张口结舌,半天也没能冒出一个字来,只能习惯性地向泰尔斯投去求助的眼神。“希克瑟先生,”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泰尔斯硬着头皮开口了:“这个玩笑有些……我和塞尔玛,我们……”然而这种气氛的罪魁祸首,干瘦的梅里·希克瑟却依旧握着他的拐杖,似笑非笑地看着塞尔玛。下一秒,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她果断地低下头,俯下身,去捡跌落脚下的那本《卡希尔·叶落诗选》。似乎那非常重要。把尴尬留给了泰尔斯一个人。但他很快不尴尬了。“是的!”戴着眼镜的老乌鸦侧过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泰尔斯。老人单片眼镜后的眼眸轻轻一眨,掠过张口欲言的泰尔斯,紧紧盯着塞尔玛:“你一定非常喜欢他。”刚刚抱着书直起腰来的塞尔玛又是尴尬地一僵,不得不出声:“那个,我们只是好朋友……”泰尔斯颇以为然地点点头。“否则,没有女大公的刻意保护,一个来自星辰的人质王子,”出乎意料的是,老乌鸦希克瑟脸的戏谑慢慢消失,他没有理会塞尔玛和泰尔斯的澄清,只是摇摇头,继续着自己的话:“根本不可能在北地人的龙霄城里,在群狼环伺的敌意,安然无恙地呆整整六年。”两位学生齐齐一怔。只见希克瑟的表情已经褪去了初始时的轻松和惬意。尽管笑容依旧,但他眼里的浑浊已经缓缓消失。他把手的拐杖拉得近了一些。“你觉得呢,泰尔斯?”王子回过神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人刚刚的话,绝非是在无聊地拿他们的关系打趣。看来……是他想太多了啊。面对希克瑟的询问,放下心尴尬的泰尔斯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我无法否认,”少年瞥了一眼脸色微红的少女,心有顾虑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塞尔玛的保护,北地人们不会对我这么客气我对此感激万分。”塞尔玛没有说话。希克瑟则轻叹一声。“那么,能否容我试问一句,塞尔玛,”跟称呼王子一样,老乌鸦毫不见外也全无顾忌地直呼女大公的名字:“你的人民,你的封臣,你的属下,为什么对泰尔斯如此不客气呢?”“难道王子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塞尔玛盯了泰尔斯一眼。“不,泰尔斯没有做错什么,”女大公用力地摇摇头:“但他是个星辰的王子,所以北地人都有讨厌他的理由这是国家之间的仇恨。”新来的老师眯起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北地人该讨厌星辰的王子?”“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里,”塞尔玛停顿了几秒,她颇有担忧地看看泰尔斯,见到后者脸色如常,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口回答:“我们埃克斯特和星辰王国打过一场惨烈的战争。”泰尔斯认真地看着依旧笑意不减,却给人以莫名严肃感的老乌鸦:他突然有些明白希克瑟想聊什么了。“血色之年,当然,这是星辰的叫法,”希克瑟目光幽深,默默感慨道:“终结历660年初到661年,血色之年啊……”新老师的目光一肃:“所以,在战争里,星辰人做了什么事情?”“才让主动入侵的埃克斯特,对星辰王国如此恨意满满?”泰尔斯皱起眉头。塞尔玛犹豫了一秒,但在希克瑟的笑容下,她还是回忆起书本和过去课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回答道:“因为《要塞和约》。”“战争的最后,北地人在多方的压力下被迫与星辰和谈,甚至签订和约。”“除了战前在要塞西北的一片争议林地,以及一些钱财的赔偿之外,埃克斯特没有得到多少土地和战利。”“很多人从大公到封臣,从贵族到士兵,都对自己已经攻破了北境,拿下了战场的胜利,结果却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北方的事实不服,所以,”女大公再次小心地望了泰尔斯一眼:“所以他们觉得,这是星辰人用卑鄙手段带给他们的耻辱。”听着一老一少的问答,泰尔斯想起国是会议的前夕,基尔伯特在马车向他叙述的一切。【与其说这是一份和约,毋宁说这是一份屈辱记录。】“很好,所以这是答案与战果不成例的《要塞和约》,这是北地人对星辰仇恨的来源,”说到这里,希克瑟适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然而这个答案却不得不带来更多问题。”“虽然你们彼时都未出生,”希克瑟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拐杖,吐出一口气:“但是,按照刚刚的说法,为什么?”“在埃克斯特已经获得了那样巨大的优势,以至于整个北境和半个崖地都被他们击溃的情形下,为什么《要塞和约》会那样签订?为什么埃克斯特仅仅索求偿款,却放弃了每一片辛辛苦苦打下,已经占领了近半年的星辰土地?”泰尔斯和塞尔玛双双蹙眉,开始思考老人的话。希克瑟转过头,和蔼地看向星辰王子。“泰尔斯,你有什么答案?愿意猜猜看吗?”泰尔斯微微挑起眉毛。他的脑闪过一片恒久以前的记忆。依旧是在那个明亮的教室,依旧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笔记声。【葺仁,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答案?】过去六年里,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记忆闪回并不多,至少不如他六年前在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么频繁。但它们绝非此沉寂。如现在。【社会关系,或者说,个体在社会关系圈的位置,是怎么影响个体行为的呢?】【按照“理性人”的假设……那么,明明知晓行动会带来相应损失,或至少风险不可预期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少的个体还要习惯性地按照关系的亲疏远近,跟随并重复周围个体的行动?】只是……记忆,那个模糊、隐约,总让泰尔斯情绪难抑,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的,温柔女声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泰尔斯?”在希克瑟微微的催促声,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我想……”“是因为多国的联合干涉?我想无论是海对岸的翰布尔、夙夜,还是西陆的康玛斯以及一众小国,都不愿意看到一个过分强大的巨龙国度……”但嘴不停的泰尔斯,看着那片镜片后的那只眼眸,看着那目光的莫名深意和笑意,心微动,不自觉地缓缓收住话语。坐在皮椅的希克瑟笑了。他的肩膀一抖一抖,扶着拐杖的双手微微颤动。他的笑声虚弱却欢快,仿佛一个逗弄着孩子的幸福老人,丝毫没有阴森感。像一只……快乐的乌鸦?塞尔玛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人。终于,希克瑟收住了笑声,他点点头:“抱歉……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神情。“根据《北境战史》记载,当两国开始谈判的时候,虽然诸如康玛斯和翰布尔这样的国家都表示了关切,然而,在关于埃克斯特撤兵的条件,康玛斯的内部久久莫衷一是,翰布尔则表示尊重努恩王的意愿,而夙夜的使节正在路,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信鸦表明态度。”“这么一看,要么是《北境战史》的作者在吹牛皮,为他所获得的‘内部消息’作伪证,要么是……你们怎么看?”希克瑟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泰尔斯。王子重新皱起眉头。所以,这个意思是,所谓的多国干涉其实效力颇弱,对埃克斯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埃克斯特放弃战利,乃至两国之间的和谈都另有原因?“啊,我又想到了,我一个学生告诉过我,”老人哈哈一笑:“努恩王曾经把所占领的星辰北境的八个郡,慷慨地分封给了六位伯爵,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同样,戒守城大公、威兰领大公和黑沙大公也曾试图把他们打下的土地据为己有。”希克瑟眼珠轻转:“埃克斯特甚至成功地让原星辰土地的不少家族,都转而向北地人的新领主效忠。”越发迷惑的泰尔斯和塞尔玛对视一眼,双双对老人露出不解的表情。“但最后,埃克斯特人还是撤走了,放弃了?”泰尔斯疑惑地问。“看去似乎是如此,”老乌鸦轻轻颔首:“先是黑沙领的门德伯爵,然后是戒守城麾下的葛雷家族,最后是龙霄城的伯爵们,当他们的军队撤走,名义还属于他们的星辰土地纷纷撤换旗帜,拒绝纳税和赴役,赶走留守的埃克斯特贵族,回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