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看着泰尔斯出神的样子,若有所思。“你知道,我这趟回王都,发现大家都安逸得很,”片刻后,她轻哼一声,重新掏出烟袋和烟卷,开始卷下一支烟,“不再像几年前那样人心惶惶,随时准备搬迁逃难,时刻担心着北方人哪天再打过来。”“这是好事,”泰尔斯点点头,“而您镇守要塞,居功至伟。”但要塞之花却轻哼一声,声含讽刺:“事实上,我月前带人北上黑沙领,到伦巴的地头上‘野营’说白了就是侦查。”泰尔斯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的星湖:“真有胆魄。”“现在那里,嗯,很安静。”索尼娅卷烟的手很稳,一丝不苟,一点也不像喝多了的样子。“黑沙领刚刚打过内战,一切还在恢复,但农夫牧民们的税少了,商人过境的通关费也少了,路上的不法盗匪也少了。包括村落之间,北方糙汉们乐此不疲的群架都不多见了,听说无论有什么争端,都依赖于新来的官吏或者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国王法令解决。”国王法令。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绪慢慢从感伤和慨叹里脱离。“我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熟的不能再熟的,腐朽恶臭的北地领主们莱万,门德,德文森,佩鲁诺,伊卡也不见了大部,有的在内战里掉了脑袋,有的搬去了黑沙城,有的则换了对国王言听计从的新当家人,剩下的缩在城堡里,闭门不出苟延残喘。”言听计从。泰尔斯的眉头慢慢皱起。“乡野间的北地年轻人也走了很多听说一部分人在内战时加入了国王的军队,一部分则战后去了城里混生活,留下来的也都在兴奋地谈论,要怎么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比如黑沙城,努力像其他出人头地的平民一样,捞个官职乃至爵位回来。“而我们在更北边的细作,包括偶尔来歇脚的秘科探子也说,每一天,甚至每一个小时,上至没落贵族流浪骑士,下至平民百姓地痞流氓,都有新人热热闹闹地前往黑沙城,想在那里成就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成就事业。泰尔斯的眼神越发锐利:“是么。”索尼娅点点头,她终于卷好了一支咽,正细细捣着烟头:“说实话,我打仗的年头不算短了,我不怕北方的重骑兵,不怕他们的重剑步兵或重甲刀斧手,甚至有断龙要塞在手,要我以一敌十乃至更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说到这里,索尼娅停顿了一下。几秒之后,她一擦沥晶火石,点燃手中的烟。“但我感觉得出来,北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这绝非我能在战场上,用刀剑和魔能枪可以回答的问题。”泰尔斯听着她的话,眼前却浮现出他那位“老朋友”的话:【泰尔斯,你比谁都清楚,六年了,那个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那么远经历了回国后风风雨雨的泰尔斯萌生感慨:就像势单力薄的科恩和不可撼动的下城区一样,念念不忘者,功或未竟,但必有回响。而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查曼·伦巴?这趟旅途中,你付出了什么呢?要塞之花深吸一口气,吐出无尽烟雾。“你怎么看,北方回来的北极星殿下?”泰尔斯回过神来。北极星一个声音在泰尔斯心底默默道,不,你不喜欢这绰号。它看似威风,却带着嘲弄,以及不可察觉的排斥和疏远。它给予你很多,却剥夺了更多。“我知道。”星湖公爵缓缓点头:“七年前,我就在那儿,风暴的最中心。”泰尔斯转过身避让烟雾,只觉眼前一切都被索尼娅的卷烟熏得朦胧难辨,满布未知。“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我释放了一头怎样的野兽,而它将点燃什么样的火焰。”野兽。要塞之花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所以,你能把它再关回笼子里吗?”泰尔斯笑了。关回笼子。“没人关得住它,”他摇摇头,感叹道,“在它一百多年前诞生的时候,就注定如此。”也许,也许不止一百多年,他的心底里悄然道:从人类诞生之日,它就悄然落地。索尼娅讽刺地哼声,她吸了一口烟,靠上望台,表情严肃。“现在,永星城里很多人觉得埃克斯特正深陷内斗,分裂衰落,再也不可能发起血色之年时的举国远征,威胁不了我们。”泰尔斯抿了抿嘴:“至少前半部分是对的。”索尼娅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道:“而七年里,两国边境风平浪静,断龙要塞更是门可罗雀,无论是陛下还是御前的大人物们,甚至许多在北境与埃克斯特世代为仇的家族,都觉得大敌已去外患已除,放心转身搞自己人去了。“就连梭铎老头也不例外,他拒绝了我加强要塞防御的提案,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甚至,御前会议上的有些人,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索尼娅话音落下,目光直指泰尔斯,锋利逼人。泰尔斯同样回望着她,眼神深邃。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索尼娅指间烟卷冒起的一缕白烟。几秒后,泰尔斯咧嘴摇头。“只有傻瓜才会以为埃克斯特就此衰落不足为患,何况是御前会议的大人们。我想,他们很多时候只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索尼娅不以为然:“当梭铎老头向我索要备役兵,说是要去西荒抢劫贵族的时候,他看着兴致勃勃,可不像是被国王逼迫的。”西荒。沙王计划。泰尔斯沉默了一阵。“不是国王,”泰尔斯出神地望着夜空,“逼迫他们的东西不是国王,甚至不是个人,而是‘东西’名望,位置,理想,利益,权力,是他们所处罗网的一切,逼迫着他们做出也许在另一个角度而言,并不理智也并不长远的决定。”索尼娅的烟头忽明忽暗,她则在烟雾间皱起眉头。“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泰尔斯不自觉地握住衣袋里的戒指和匕首,只觉一左一右,分量十足,“最高明的逼迫,往往潜移默化,悄无声息,让你以为你是自愿的。”月下的望台恢复了安静。好一阵后,要塞之花掸了掸烟头,冷哼道:“听着,我不知道复兴宫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你放了什么‘野兽’,但这趟见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等到断龙要塞下次再热闹起来的时候,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恐怕将远超想象。”泰尔斯抬起眼神:“所以?”“我需要更多。”“更多什么?”“一切,”索尼娅回答得毫不犹豫,“一切能避免我的不祥预感变成现实的东西。”她吸了一口烟,向泰尔斯轻轻吐出:“兵员,钱财,装备,粮草,情报,士气,支持,也许还有不拖后腿的政务官僚尽管在我的经验来看,最后一样基本不可能。”泰尔斯蹙起眉毛,他低头咳嗽,挥手驱散烟雾。果然,她不是回家乡休假那么简单,也不是刚好路过你的城堡那么巧合。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道:人皆有所图,皆有所欲。就连爽朗大度、盛名在外的要塞之花,也难以免俗。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低沉了几分。索尼娅有求于你,那你该答应她,至少留下话头,看看日后能发现什么他在心底小声道,哪怕这只是一张空头兑票,但这才符合你和国王定下的盟约,利用你们父子之间的嫌隙,照出王国的每一丝裂缝。哪怕是要塞之花。但是……“抱歉,你找错人了,”片刻后,星湖公爵沉声道:“我只是一个被流放的失宠王子,无兵无权,还穷得叮当响。”索尼娅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转到星湖的方向。“没关系,十九年前,我带兵北上永星城,在一堆流民的队伍里遇到你父亲时,他也差不多。”要塞之花又抽了一口烟:“甚至,凯瑟尔那时刚逃出追杀,精神恍惚瑟瑟发抖,可比现在的你凄惨落魄多了。”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皱起眉。“那也许,你该去找我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