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永远记得,上庭作证时,受害人的母亲气疯了,”斯里曼尼出神道,“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个守寡多年的农妇, 连第二次上诉的保证金都出不起。”“布伦南大审判官,那位铁面无私的审判官,”一直沉默的泰尔斯开口道,“上庭时,他没说什么?”斯里曼尼摇了摇头。“我很幸运,布伦南没被排到那次审判, ”辩护师苦笑道,“但就算排到了又怎样?他懂的是法律, 而我们, 我们懂的是法条——而翡翠城的法治冠绝星辰。”泰尔斯沉默无言。“那个农妇,后来怎么样了?”希莱追问道。斯里曼尼呆呆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去……不敢去问。”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就这样,我逃过一劫,我的上司说我超过了他的期望……总之,他信守承诺,给了我一次考取警戒官的机会,‘你会是个好警戒官’他这么说,好警戒官,哈哈……”斯里曼尼止不住地笑着,满面讽刺。“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能说不吗?我妻子产后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一直不好,而正式警戒官的薪水……”他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润,“我们,我们终于可以换到大房子,请得起佣人了。”可他眼神一黯:“但就在我信心满满地换上制服后,他们给我的不是警棍,而是纸笔墨水……”泰尔斯预料到了什么, 皱起眉头。斯里曼尼痛苦地点头:“于是,在上司的安排下,我开始写第二份调查或结案报告,再来是第三份,第四份……下一份,再下一份……”“城外的储粮仓在年末时自燃失火,我硬生生给掰成了天干物燥储存失当;同厅的同僚驱赶小贩时过失杀人,我努力挖出来死者本就有基础疾病;哈维斯特镇写了四份通告都解释不清妇女拐卖的烂事儿,还是我给他们写的第五份,指点他们把抗议的疯女人关起来……”“当你以为你能逃过考验,你错了,”乍得维祭司摇摇头,表情悲哀,“每一次的逃避和取巧,只是让延后的考验更加残酷。”斯里曼尼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疯魔一般:“还有负责接待王子的卡奎雷特等警戒官,你知道他是怎么从狱卒头头升成警戒官的吗?还不止如此,还有运河警戒厅那批莫名丢失的赃物, 血瓶帮在仓库里的运毒生意, 好几起掰扯不清是近海还是公海上的杀人案……”泰尔斯越听越是难受。“塔麦尔神使有言!”乍得维突然提高音量, 打断了斯里曼尼。“将息的落日照见虔信,愿付出的,必有所偿,”他口中的经文似乎有股力量,让所有人稍稍清醒,“命定的狱河验证人心,那欠下的,终将倍还。”斯里曼尼清醒过来,他愣愣地看着火炉。“再到最后,我以为,我以为我只要离开警戒厅就行了,但是,但是……”他看向泰尔斯,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无助:“看,我曾经也想当一個好人,好丈夫,好父亲,好警戒官,甚至是个好辩护师。”“而不是坐在办公桌后,遣词造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构陷污蔑。”斯里曼尼呆呆地道:“曾经。”没有人说话,坑道里一片静谧,只能偶尔听见凯萨琳的梦中痛哼。“豪瑟大叔,迦达玛大妈,我,我不想去地面了,”多萝西失望地放下自己的爱情,“那里……好复杂。”迦达玛抱了抱她。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然后,也许是落日女神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降下惩罚吧……”他目光凝固,表情呆滞:“她不再保佑我们了,我和我婆娘,我们再也没能拥有孩子。”“再也没有。”斯里曼尼的话回荡在坑道里,无比脆弱。“但是如果,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时就是健健康康的,所有事情从开始就不一样,”沃尼亚克的声音响了起来,咬字间微微颤抖,“那后来,一切会好吗?”斯里曼尼的眼神清澈了一阵。他恍惚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也许吧。”“不会!”希莱冷冷道,让斯里曼尼一阵颤抖,“当然不会。”泰尔斯叹了口气,他拍拍希莱的手:“我们不知道。”“女神的考验无处不在,”乍得维出声了,他的声音格外温和,“孩子出生是考验,房东的勒索是考验,上司的威胁是考验,写每一份报告同样是考验,人生的每一个时刻都是考验。”“烟瘾也是考验。”希莱不屑地道。乍得维一滞,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坚持说完:“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时是健康的,斯里曼尼先生,那恭喜你,相比起许多人,你却是避开了这一次不幸的考验……”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但即使没有这次考验,如果你还是你,没有改变,没有醒觉,没有自省,那下次,当你面对其他不同考验的时候,就一定会做得更好吗?”斯里曼尼苦涩地笑了笑。“是啊,瞧瞧我现在,”他失落地道,“这不,走到死路,走投无路了。”乍得维微微蹙眉:“但是……”但他被打断了。“乍得维祭司,你说,”斯里曼尼有些出神,他的话语里有些希冀,“我的女儿,残缺不全如她,灵魂会回归天国,回到落日女神的身边吗?”乍得维深吸一口气:“当然能……”“当然不能。”希莱冷酷地道。乍得维一噎。“神灵们的天国只是编出来,骗有权有势的人交钱赎罪,骗无权无势的人安分守己的,所有人,所有人的灵魂死后都会去狱河,在那里彻底毁灭,没有例外。”希莱冷冷道。斯里曼尼眼里的光芒为之一黯。泰尔斯看了希莱一眼,但后者表情冷淡。斯里曼尼泻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那你说,罪孽深重如我,死后能见到她吗?”希莱正要说话,但这一次,泰尔斯死死地攥住她的手。“我不知道,”泰尔斯尽力温和地道,“但至少,至少我相信,当你把心里话说出来,真心忏悔的时候——你通过了这一刻的考验。”希莱挑了挑眉毛,但是泰尔斯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开口破坏气氛。斯里曼尼呼吸一颤。他苦笑摇头:“已经迟了。”“不迟。”乍得维接过话头,露出微笑,可惜以他的尊容,怎么看都像一个骗小孩的怪叔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嫌迟。”但斯里曼尼像是受到了鼓舞,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坑道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乍得维祭司一拍大腿,打破沉默。“好了,太阳开始下山了,”他拍拍脑袋,指了指头顶,“我得赶回神殿了,否则他们查岗的话……”“那我们也该回窝里去了,波波,跟上,”豪瑟站起身来,招呼上迦达玛大娘和其余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们,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坑道怎么走吧?怀亚?”那一大堆七拐八绕上上下下的坑道?泰尔斯笑眯眯地道;“当然。”啊,幸好,群山包容他的足迹。让他永不迷途。目送着乍得维和豪瑟这么一大群人稀稀拉拉地离去(沃尼亚克临走时还对泰尔斯狠狠地挥了挥拳),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那么我们也该走了,罗,特托,还有哥,嗯,胖墩儿怀亚,伱们留在这里待命看着他们,两个小时后会有人下来轮班,”泰尔斯招呼起休息完毕的罗尔夫和哥洛佛,“别忘了我们今天的行程,怀娅娜。”希莱不屑哼声,但还是站起身来。斯里曼尼一惊抬头:“啊,你要走了?那我呢?”他惊恐地看向对面沉睡着的凯萨琳,又看看神色不善的哥洛佛和罗尔夫:“你要把我跟一个被追杀的黑帮老大,还有这俩流氓亡命徒留在一块儿?”哥洛佛和罗尔夫盯着辩护师,齐齐冷哼一声,但待发现有人跟自己同时冷哼时,他们又扭头看着彼此,齐齐冷哼了第二声。“算了,”泰尔斯看着他们的相处,皱起眉头,“两个小时太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