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在的曹睿来说,他还没有资本在大多数朝中重臣反对的情况下,一意孤行。不管在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在表面上,都必须尊重大臣们的意见。就如他再怎么不喜欢后宫的贵嫔虞氏,但这些日子,总是还得多要去她那里过夜。“夫人,夫人!陛下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是今晚又要在你这里过夜!”虞氏的贴身宫女喜气洋洋地跑过来,对着虞氏说道。虞氏嘴里“嗯”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眼眸都没有动一下。她正端坐在那里,纤纤素手,提着一壶热水,浇在茶壶身上。这是刚从宫外传进来的泡茶手法,她正在学习。雾气腾腾地冒起,把她的脸庞淹没在白茫茫里,让宫女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接触这种从蜀地传过来的茶,最开始是想讨好曹睿。只是后来在封后一事上,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为正室,在皇帝心里,竟然连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都不如。再后来,她再被废黜,迁往邺城。那时才明白过来,在皇帝的心中,自己不是比不过别人,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这个从蜀地传过来的饮茶之法,她讨好不了皇帝,但自己却是喜欢上了。闻之茶香,令人心怡。沏茶泡茶,让人神静。品之茗之,凝神敛气。乃是修心养性的上佳之道。现在洛阳城里,流行两种茶。一种是以前的茶汤,就是把姜、茶、荤油等物混到一起煎成沸汤而饮之。还有一种就是这样的清茶汤。为了区别这两种茶汤,洛阳城的人分别称之为油茶汤与清茶汤。清茶汤在最开始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说是茶有茶道,学之可以修心养性,饮之可以凝神静气。虞氏开始将信将疑,现在则是笃信不疑。现在洛阳城的顶级权贵与世家子弟们,待客都开始用清茶汤。只有那些寒门庶族,才会喜欢喝油茶汤。就如那个出身低贱的毛氏。其父毛嘉本是典虞车工出身,因为毛氏之故,被加封为博平乡侯,升迁光禄大夫,一夜间富贵骤至。为了提高毛家的地位,皇帝传令文武百官到毛府饮宴,毛嘉言行毫无礼节,开口闭口以“侯身”自称。饮宴之上,毛府捧出的茶汤,全是油茶汤,他人一问之下,竟是不知清茶汤为何物,当真是浅薄无知。天子的皇后之家,一夜之间成为洛阳城的笑柄。想到这里,虞氏嘴角就不禁露出一抹讥笑。“何故发笑?”虞氏听到声音,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是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进来。“见过陛下。”虞氏连忙起身,盈盈拜了下去。“起来吧。”曹睿自顾坐到她的对面,“你也坐。”“谢陛下。”曹睿看了看桌上的茶具,又看了看自己所坐的椅子,“你看起来很是喜欢蜀地那边传过来的东西?”换作毛氏,听到皇帝这个话,只怕早就要吓坏了。但虞氏压根就不怕,反正她都已经被遣黜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来一次。只见她淡然一笑:“原本只是好奇罢了,但用过之后,发现确实好用,所以就用上了。”打造这种桌椅其实很容易,匠人看过实物,稍微一琢磨,就能做出来。但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合人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就比如虞氏宫中,这桌子,这椅子,这茶具等,皆是原装的蜀地之物。木料就不必说了,乃是上等之物。关键是做得古香古色,颇有古韵。最重要的,是这木料也不知是天然如此,还是涂了什么不知名的秘料。既光滑如镜,又不渗水,还无异味,当真是上好的东西。这等物件从蜀地运到洛阳,还没有一丝的划伤,当真是花了大价钱。曹睿看到虞氏说得轻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古河南、河东、河内,此三河之地,居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所谓河南,便是指宛洛一带,如今乃是大魏的心腹所在。河东则是在洛阳城西北边,大河北岸,与洛阳隔河相望。河内同样是在大河北岸,紧挨着河东的东边,在洛阳城的东北边。这三个地方,正犹如现在的天下,互相紧挨着,三足鼎立。河内虞氏,源自舜帝,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曹丕为了取得河内世家大族的支持,先是重用河内出身的司马懿,然后又给曹睿娶了虞氏当正妃。虞氏一族,底蕴深厚,有商队来返于陇右、凉州,乃至蜀地,这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魏国现在能有渠道收集到毛料,以资军中将士御寒之用,三河之地世家大族名下的那些商队功不可没。如果夏侯楙没有挪用关中库存的粮草,那现在他应该是一个大功臣。因为冬日里,整个大魏境内,从江淮到幽州,从关中到洛阳,不是结冰就是下雪,很是寒冷。御寒之物对于魏国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曹睿在登帝位的第一年,就能打败孙权。第二年,又平了河西之乱。再加上此时还有不少曹操时期留下来的老臣。所以他才有底气敢不立虞氏为后,同时也是为了能削弱世家对自己的掣肘。在第三年的时候他御驾亲往长安,就是想着能亲自打败蜀汉,以此彻底稳固自己的根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说东南边的大败,还可以说是曹休过于冒进。那么陇右的丢失,因为曹睿的御驾亲征,没人能为他开脱。再加上那时唯有司马懿斩孟达,镇荆州。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把虞氏重新迎回洛阳,以安世家之心。所以说,虞氏的这种态度,看在曹睿眼中,就会有些多想,心里不舒服那是自然。“陛下似有心事?”虞氏捧了一杯茶,送到曹睿面前,“这是妾刚沏好的茶,陛下请尝尝。”曹睿接过来,饮了一口,只觉得嘴里似苦还甘。“这一个月来,有关凉州的传言纷扰无比,皆说蜀人西进。”“南边的孙权又在这时自立为帝,与蜀人相约为盟,欲对大魏有所不利。我欲伐之,大臣皆曰不可。”“然洛阳城内,浮华交会的那些权贵子弟及学子,口舌如刀,抨击朝廷无力作为,让人大是烦恼。”虞氏垂眸,轻声道:“先帝时就曾有言: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陛下以朝事语与妾,妾不敢轻言。”两汉时代,皆是两宫并立,即太后所居长乐宫,皇帝所居未央宫。汉以孝治国,太后常干政事。大臣有事亦常奏太后,故外戚得以显贵。到后汉时,因为皇帝多是年幼,外戚的问题就越发地严重起来。曹丕为防这种情况出现,特意下了诏令: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同时还废除了秦汉数百年来妇人可以受爵的规定。称秦违古制,两汉承之,然此法不合上古礼法,故魏废之。就连太皇太后的卞太后每见外亲,亦不假以颜色。还常劝诫自己的亲人:“生活要节俭,不应有盼望赏赐、贪图安逸的想法。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太过薄情,这是因为我自有准则。”“我侍奉武皇帝四五十年,已经过惯了俭朴的生活,不可能变得奢侈豪华。你们若是敢违犯法令制度,我还要比对平常人罪加一等。”“更不能指望我会送金钱、粮食给你们,或者宽免你们。”有了太皇太后的带头,魏国后宫嫔妃,一直还算安静,少有生事。除了虞氏被抢去原本属于她的皇后之位,曾大闹了一场。如今她重回洛阳,心态早已起了变化,自不会再多说什么。曹睿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虞氏,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虞氏面色恭谨,再无其他。盯着虞氏好一会,曹睿确实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思,这才点头,“也罢,既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