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什么虚伪不真,巧舌惑人之类的,曹睿可能不在意。毕竟身为天子,他深知可以喊口号,但真要治理天下,各类人才,皆有所用,那才叫治国。不说当年刘邦重才不重德,即便是武皇帝,不一样有求贤令?难道有才之人,就一定有德了?但“窃天子八柄之威”这一句,深深刺激到了曹睿。八柄者,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三曰予以驭其幸,四曰置以驭其行。五曰生以驭其福,六曰夺以驭其贫,七曰废以驭其罪,八曰诛以驭其过。那些“年少”党友,他们可不单单是褒贬别人,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止被他们评论过一次。他们可不是“窃天子八柄之威”,他们这是在“夺天子八柄之威”,欲凌驾于天子之上!除了这一句,下一句同样让曹睿坐立不安:“出入官府禁地,往来交通书信,以探消息。”所谓官府禁地,除了各部府衙,还有一个地方,也叫禁地。它叫宫禁。于是曹睿想都没想,直接就赞同了董昭的疏表:朴靡之变,由随教化。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讲趣,不由典谟。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遂钦定那些“年少党友”为“浮华朋党”,其中名声最著者,如诸葛诞、邓飏等人,尽被罢职。骠骑大将军府,本是洛阳城里最为煊赫的府门之一。虽然司马懿不在洛阳,但长子司马师交流广阔,平日里魏国年青才子,多有往来。司马师甚至还在府上开过宴席,与洛阳年少名著者彻夜欢谈。这个盛况一直持续到曹睿下诏清查“浮华朋党”的这一天时,嘎然而止。一个个昔日好友被清查罢黜的消息传来,让司马师如坠冰谷。骠骑大将军府占地极大,再加上司马家本就是河东世族出身,底蕴深厚。府上后院的布置颇为精巧,春日到来,庭院中枝头花骨含苞待放,地上的杂草也已经探出头来,一片绿茵。司马师呆呆地坐在屋内,庭院的生机盎然丝毫不能吸引他丝毫半点。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带着死灰色,嘴唇干裂。虽然裹着裘衣,但裘衣下面的身子,仍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时不时地颤抖一下。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怕的,亦或者是觉得这初春还有些冷。屋里没有其他人,连仆人都被他赶出去了,不让人进来。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听到任何消息。他只想静静。静静不想要他,于是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无惧他的吩咐,径自闯了进来。司马师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张惶地转过头看去。看到来人是他的细君夏侯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来做什么?”司马师嘶声地问道。“听下人说,阿郎一天没有进食了,故妾给阿郎端了点吃食过来。”夏侯徽把东西放到司马师的身边,轻声说道。夏侯徽是夏侯玄的妹妹,而夏侯玄,则是“浮华朋党”的首领之一。当年曹睿登基后,不立正室虞氏为后,反立妾室毛氏。毛家出身低贱,毛皇后之弟毛曾,言举粗鄙不说。长相与“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清雅公子夏侯玄相比,更是远远不如。偏偏曹睿就是要让夏侯玄与毛曾并坐。此举是为提高毛家的地位,但同时也让夏侯玄感到羞辱。夏侯玄当场就露出不悦之色。曹睿心眼本就不大,见此自然就怀恨在心,后面找了个借口把他贬为羽林监。现在夏侯玄又再次站到风尖浪口,第一批被罢黜的人就有他。自家兄长夏侯玄出事,自家阿郎如今又是这副等死模样。夏侯徽背负着的巨大压力,一点比司马师少。但她仍能咬着蓰,把自己的几个女儿安抚好后,又过来安抚司马师。“吃什么吃,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吃得下东西的吗?”司马师烦躁地大声道,似乎这样能把自己的恐惧宣泄出来一般。夏侯徵皱眉,看着司马师这个颓废模样,却是缓声道:“阿郎乃是司马家嫡长子,阿舅乃是骠骑大将军,又是先帝所命的辅政大臣,有何忧惧?竟是寢食不安?”“辅政大臣,能抗君命乎?”司马师此话一出,就知自己已经失言。他抬起头看向夏侯徽,正好看到对方那瞬变即逝的神色。司马师终究还是年轻,他说出这话,又呐呐地解释了一句:“细君,我的意思是,即便大人的官职再大,也还是要听命于君上……”“我知道。”夏侯徽拿起碗,递给司马师,“幸好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只是阿郎在外头,还是要小心一些。”司马师看到夏侯徵神情与语气平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低头喝了一口糜粥。“我记得,阿舅前头不是让人专门给阿郎送来一封信?”夏侯徽看到司马师终于愿意进食,这才又问了一句。司马师一怔,想起信里头让自己踏踏实实做学问,还说了什么一时之挫之类的话,手上顿时一抖。“哗当”一声,他手里的碗掉到地上,碗里的糜粥洒到他的衣服上,然后又流滴到地上。他惊恐地看向夏侯徽,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只听得外头又有急促地脚步声响起。“郎君,宫里派人领着禁军来府上了!”司马师闻言,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无比。他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晕厥。夏侯徽连忙扶住他,低声道:“阿郎,阿舅既曾保你无事,那就定然是无事。”“且先去前头,看看宫里来人是为何事。”司马师这才惊醒过来,就着夏侯徽的扶他之力,这才能站起来。他有些步伐踉跄地走到屋门,扶住门框,又转回头看了眼夏侯徽。夏侯徽还道他是在担心,又对着示以安慰鼓励的眼神。司马师勉强一笑,这才让下人扶着他,向前庭走去。这种时候,宫里派人前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内侍传了皇帝的口谕,说司马师与浮华朋党交往过密,特别是夏侯玄、何晏二人,乃是朋党之首。其中夏侯玄是姻亲,何晏曾对其赏誉有加,故让人把司马师带回去问其详情。司马师与府上最后的话别都没机会说,就被如狼似虎的禁军给带走了。司马懿不在洛阳,消息未能及时往来。府上的嫡长子被人带走,二公子司马昭又年未弱冠,骠骑大将军府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人心惶惶。府上的妾室婢女有胆小者,不禁嚎啕大哭。奴仆下人们亦是如无头之鼠,到处乱窜。煊赫的骠骑大将军府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起来。“人还没死呢!号丧呢!”正当府上的人如丧考妣的时候,一声厉喝响了起来。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领着府丁,先让人把骠骑将军府大门小门全部紧闭,然后又把下人奴仆们全部集合到一起。妇人目光凛然,面容刚毅,正是司马懿的正室妻子张春华。她听到人群里还有人在哭哭啼啼,当下一指哭声方向:“把她给我绑起来!”壮实仆妇扑过去,把司马懿的一个侍妾抓出来。“嘴堵上,谁要再敢哭,直接棍棒打死!”张春华目光再巡视众人,果没有人再敢出声。“骠骑大将军乃是辅政大臣,如今深受陛下重用,领军在外。我儿亦只不过是被陛下叫去问话。”“府上一切无恙,天还没塌,哭什么?!”张春华厉声道,“只要陛下一天不下旨,司马府就仍是骠骑大将军府。”“从今日起,府上除了不再迎客,一切照旧,谁要是敢再扰乱府上人心,莫怪我下狠手。”张春华训戒了一番,然后又让人加强巡视府上。最后召来儿子司马昭,还有府上的儿妇、孙女等,一一抚慰。府上是暂时安稳了,但外头清查“浮华朋党”之事,声势却是越发地浩大。不但那些喜欢交结往来的年青士子被清查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