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就当年被叛军挟持,白刃加身而面不改色,甚至主动求死,要说骨子里没有点傲气傲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金城一战中,被冯文和一顿乱坑,憋屈无比,输是输了,但服气却未必服气。当时去陇右,并不是他愿意去的,而是被张恭骂着去的。此时听到冯文和以两万大破十万魏军,心神摇曳,脸上变色,甚至自我怀疑起来,可见此事对他冲击之大。刘良看到张就神色变幻,其知心神已失,也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是一阵舒爽。虽然明知这是因为那个曾经让他不爽的冯文和,自己才能有恃无恐地坐在这里,看着对方吃憋。但刘良心里就是爽!他再次拿起茶杯,儒雅地喝了一品,这才看向张就,悠悠地问道:“魏贼十万大军都不抵冯君侯两万之众,张公子觉得,凉州还需吾来做说客否?”张就听到刘良这个话,脸上先是有些发热,然而下一刻,心头冒起的情绪竟不是羞恼,而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凉州没有十万大军,就算是有,那也是拼凑起来的,根本没有办法与关中的魏军精兵相比。如果连大司马都输了,自己那点人马败于冯文和之手,那也不足为奇。这么一想,心里竟是舒服多了。只是输人不输阵,张就心里转了数个念头,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刘郎君既然非是说客,又一再说是来凉州一访人土风情,那来找我张家做什么?”刘良闻言,脸上就是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久闻敦煌张家在凉州深得诸胡所信,某此次来,带了不少货物,欲与凉州胡人换取些羊毛,若是贵府能帮忙牵线,某当真是感激不尽。”张就听了刘良的话,当下就是差点忍不住口吐芬芳,欲问候一下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汝母尚在?汝父尚安?雪化才过久?你特么的想要买羊毛?张嘴就来的借口,敢不敢过过心思?你还不如跟我说是去睡胡女呢!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张就,最后还是生生地忍了下来。不忍不行。就算是知道对方不当人子,他也得忍。形势比人强啊!不但要忍,甚至还要给对方一个笑脸:“原来如此。刘郎君这一回,当真是找对人了,若说是其他事情,某还不敢应承什么,但这胡人嘛,我们张家还是知道一些大部族的。”“哦,当真?那真是好极!”刘良欣喜道,“若是此番有所获,某必有所报!”“好说好说!”张就也不含糊,不但对刘良细细说了凉州胡人情况,甚至还派出府上的老人作为向导,带着刘良一行人去胡人部族那里。安排完了这一切,他才匆匆地去找张恭。“汉国这是准备要正式入主凉州了啊!”此时的张恭裹着一条薄毛毯,听完张就所言,悠悠地说了一句。张恭已经年老了,即便是天气开始转暖,但只要外头稍微有点寒气,他的身体很容易就觉得发冷。“大人何出此言?”张就大吃一惊,“大人不是说过,汉国至少要再等两三年吗?”“那是以前。”张恭叹息道,“萧关一战后,冯永之名,响彻天下,雍凉诸胡,还有谁人不服?”“大人觉得,萧关之战是真的?”张就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问道。“不是我觉得,而是它根本就是真的。”张恭用极有把握地说道。如今整个凉州的诸胡,可以不知道凉州刺史是谁,甚至也可以不知道敦煌张家家主是谁,但都知道陇右的那一位护羌校尉是谁。敦煌张家能得凉州羌胡所敬重,自己少说也是花了二十年时间。而冯永呢?从毛料开始流入陇右的时间算起,最多也不过是五六年!雍凉的胡人究竟是个什么尿性,作为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张恭他能不清楚?陇右之战,若不是胡人叛魏而归蜀,捅了魏军一刀,蜀人未必那般轻易把陇右纳入手中。就算是能纳入手中,若是没有冯永治理诸胡,光是治理陇右至少也要多花蜀人五六年时间。而且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让地方豪族和羌胡贴贴服服地听话。“山神传人冯郎君”这个名头,在胡人那里,当真是比自己辛苦二十余载攒下的名头还要好使多了。张就从陇右回来,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张恭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陇右胡人在护羌校尉府的治理下,不但乖巧地跟狗一样,甚至还要想尽办法主动去当狗!前汉后汉加起来的四百年里,也就是在最威盛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但冯永现在就做到了。这两年来,伴随着毛料红糖等货物的流入,有关蜀人护羌校尉府治理下的陇右胡人各种待遇传闻,也不断地传入凉州。更是让胡人对“山神传人冯郎君”平添了许多向往。向往美好生活嘛,那都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不是?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凉州胡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传说,就一古脑地全跑去陇右投靠冯郎君。一来是不便。如今汉魏对峙于凉州,能让商队相互往来已经是极限,真要有哪个部族突然想要越过边界,那妥妥就是找死行为。打不过蜀人,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胡夷?这二来嘛,自从陇右来了一位护羌校尉后,凉州胡人突然发现,他们的日子居然得到了改善!单单是卖给地方豪族的羊毛,就算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而在蜀人兵锋不断威逼之下,魏国官吏对内那是能安抚就安抚,哪敢再像以前那样对胡人呼来喝去?就连地方豪族,为了能更好地从胡人手里拿到羊毛,也不得不暂时稍微改变一下对胡人的态度。更何况在凉州在极有可能会落入蜀人手里的情况下,再看看陇右那边,蜀人那个汉夷如一的口号,看起来不像是说说而已。提前做好政治投机嘛,那是应该的。凉州胡人自然不明白这两年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会突然好过起来。但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冒着找死的风险去试探汉魏两国的底线。胡人可以过得糊涂,张恭可不糊涂。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若是凉州真落入汉国之手,那么后汉这百余年来持续不断的凉州胡人叛乱,说不得就要在冯永手里结束。而一惯喜欢“养胡自重”的凉州豪族,如果不想和汉国对着干,那就得改变玩法。如果不甘心,想要搞什么动作,可以参考蜀地世家。此时的凉州,表面看起来是平静,但底下却是躁动不安。这种躁动,有来自汉国的压力,也有来自凉州内部的变化。表面的平静什么时候会被打破,取决于蜀魏两国什么时候在东边决出胜负。“萧关一战肯定是真的,冯文和这个时候把此人派过来,自然也不是想要寻几个胡女回去侍寝。”张恭盯着儿子,强调似地重复了一遍,“陇右之战才过去几年?当初汉国用的手段这么快就忘了?”张就终究不是愚蠢之辈,自家大人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他略一思索,马上就明白过来:“策反凉州胡人?!”张恭点头,“若是我猜得没错,想来就是了。”这个手法和陇右之战时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先行策反凉州胡人,然后只等蜀军进军凉州,胡人再在后方背刺!“大人,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刺史府那边?”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正面临的那一刻,张就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提醒他们做什么?”张恭闭上了眼,靠到榻上:“这汉国要进入凉州的传闻都传了三年了,你现在去提醒,有几个人信?就算他们信你,又能做什么?”“没有了关中的压力,凉州就是汉国的囊中之物,更何况这几年来,汉国看似没有进入凉州,但实际上……嘿!”说到最后,张恭竟是说不下去了。“大人,那我们怎么办?”张就明白自家大人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汉国这些年对凉州的做法,根本就是在煮肉糜,煮得越久,搅得越烂,那就越容易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