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西暖阁内。
宝钗将哭的一塌糊涂的探春揽抱住,笑道:“前儿蔷哥哥同你说的那番话,可见是白说了。姨娘又没读过书,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了,岂有不来问问的道理?可见她还是重亲情的,难道不比不管不问的强?”
探春落泪道:“可是前儿要不是蔷哥儿为她说话,她岂有好下场?她也不想想,人家会抢赵国基的老婆?想瞎了心了!”
看探春恨成那样,又说的是贾蔷抢别人老婆的事,宝钗面色隐隐有些古怪……
倒是湘云在一旁笑道:“姨娘关心则乱嘛!三丫头放心,也没多大事,每次蔷哥哥都不气,你倒气的了不得!他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怎样……嗯?莫非真拿他当倒亲侄儿了不成?”
惜春在一旁故作成熟的点点头,道:“唔,从我这论,和亲侄儿也差不离儿。”
湘云抱住她的脸就是一阵揉捏,让惜春咯咯笑着求饶。
“嘘!”
宝琴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悄声道:“蔷哥哥说话了!”
众人忙屏声,侧耳倾听起来。
……
荣庆堂上。
贾蔷还未来得及与贾母说尹子瑜来拜寿,就见赵姨娘哭天抢地道:“蔷哥儿啊,你都有那么多老婆妾室了,就把我那苦命的弟媳妇还给我兄弟罢!”
此言一出,别说西暖阁的探春等人惊呆了,连贾母都大为震怒,厉声道:“来人!把这得了失心疯的小女昌妇给我拉下去,送到城外庄子,好好看顾起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震动。
西暖阁的探春也不挣扎了,整个人面色苍白。
若是送去庵堂,那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生活清静些,能活长寿的也不少。
可若送出城……
城外庄子上,正常农户家里,能活过四十的又有多少?
如是贵人被送去庄子上,能撑过二三年的都少。
宝钗等人心里虽然厌恶赵姨娘,可却同情探春,因此都纷纷叹息,无话可说。
宝玉也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却高兴。
一来赵姨娘常在贾政耳边吹耳旁风,没少害得他挨打。
二来,他想看看,他老子会不会跳出来,保护身边的女人……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动静,呵……
堂上赵姨娘更是唬疯了,忙退缩道:“不要了不要了,老太太,我不寻弟媳妇了,送蔷哥儿了,送蔷哥儿了……”
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蹦,一旁王夫人见了,对凤姐儿道:“快送出去罢。”
凤姐儿也不喜欢赵姨娘,不过她却知道,贾蔷看在探春的面上,还是给赵姨娘留些余地的,因此一边往下走,一边看向贾蔷。
果不其然,贾蔷摆了摆手笑道:“今儿要是将人这样拖出去了,明儿整个神京城都知道,宁国府世袭一等侯,抢了一个赶车马夫的老婆和孩子……”
站在他身旁的尹子瑜看着贾蔷也是浅浅一笑,而后与贾母、王夫人等屈膝一福,见了一礼。
贾母见之连连招手,一迭声道:“快起来快起来!今儿让你看了场笑话,都是我家门不肃静,平日里我不大理会这些,太太又是个菩萨性子,倒纵的愈发不像了!”
尹子瑜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不过并没有随贾母的招手坐上去,依旧站在贾蔷身边,看他应对此事。
贾蔷对赵姨娘道:“我一直察觉这边府上不清净,推测必有别家安插的内间。上一回被我赶出去的忠顺王府长史,一个和贾家素无瓜葛的人,居然能知道宝玉衣服里面系的甚么汗巾!虽然宝玉行为不检,有些恶心,但这岂能是正常道理?
所以,尽管老太太怕麻烦,想将就着能过就过,我这个族长却不能不上心。今日他们能查出宝玉系了别人的汗巾,明日他们就能让人在厨房茶里下毒!没想到,我暗地里这么一查,还果真查出些名堂来。
赵姨娘,看在三姑姑的面上,我将陶二娘和你们赵家的一切关系都切割断开,甚至不惜连她的儿子都改了姓,不再姓赵,就是为了不让一些事牵连到你身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果真想寻回陶二娘和陶栋?我可以成全你的。”
赵姨娘其实方才就后悔了,仗着贾政的宠爱,有一双儿女傍身,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的她快气疯了,才闹上了荣庆堂。
可方才看到贾母震怒决绝,甚至要放逐她去城外庄子,那是比庵堂更可怕的去处,她哪里还敢再多事?
如今又听到,陶二娘身上居然担着那样大的干系,自然恨不得赶紧撇清,因此忙讨好道:“蔷哥儿,你瞧我,也没读过甚么书,家里出身苦,所以不明白事理。有甚么事,你看在你三姑姑和你环三叔的面上,就……”
不等她说完,贾蔷哈哈笑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姨娘看起来,还想让我唤你一声姨奶奶?”
这时西暖阁里忽然急步走出一人,不是面红耳赤几乎怒发冲冠的探春又是谁?
赵姨娘看到探春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不等她再胡扯甚么,就被探春一把拉扯起来,拽出了荣庆堂。
少在人前丢人现眼!
见此,贾母满意的点点头,大家闺秀,可不只能吟诗作对悲春伤秋做女红,就该有这样的魄力!不然怎么管家?
满意之后,又啐凤姐儿道:“你还不如三丫头!”
凤姐儿闻言也不在意,笑道:“三妹妹是出了名儿的带刺的玫瑰,撒个娇,蔷儿都让她三分,我不如也就不如了罢。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
贾母笑骂道:“贵客在,你少兴,乱说胡话。甚么嫡出庶出,我们家从不在意这个。”
尽管每个高门都不可能不在乎嫡庶,可没有哪家会说在明面上。
否则,落个嫡母不慈的名声,会好听?
贾蔷请尹子瑜在右手次座落座后,对贾母道:“今儿往尹家走了遭,正巧南边才送来了些新鲜的江鱼和大闸蟹,我给太夫人送去了些。郡主听闻后日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就提前过来给你老拜寿……咦,老太太,你的脸色怎不大好?”
贾母都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气个半死,几乎隐隐发抖!
凤姐儿肚子里笑的厉害,面上却有些茫然不解的问道:“蔷儿,甚么鲜鱼和蟹啊?你可别只记得老丈人家,倒把在咱们本家给忘了!老太太最好吃鲜活的江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子瑜闻言都有些吃惊,浅浅唏嘘了下,看向贾蔷。
没给西府?
贾蔷闻言却奇道:“上回林妹妹在东府待客,不是拿螃蟹招待你们了么?”
凤姐儿高声笑道:“蔷儿!你少同我身上弄鬼!林妹妹说的明白,那是上一回剩下的,最后两篓活螃蟹!上回是甚么时候进的,我都忘了,新进的你没给罢?”
贾母眼泪都快气掉了,东西吃不吃不当紧,关键这份孝心是半点也没……
若是都没给也罢了,结果巴巴的亲自送去尹家,给尹家太夫人吃。
贾母心口窝心的痛啊!
贾蔷冷眼旁观了半天后,才呵呵笑道:“新的别说你们,连我也一口未吃。除了给尹家和布政坊那边各送了一份去,其他的都留到后日,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用。后日若只是寻常的鸡鸭鱼肉,如何能给老太太长脸?满席的河鲜大蟹,那是甚么?那都是老太太的脸面!怎么,二婶婶你现在想吃?”
此言一出,不等凤姐儿再开口,贾母的脸色就几乎是瞬间阴云转晴,她将信将疑的看向贾蔷道:“真的假的,你可莫要哄我!”
这重孙,有这样的好心?
贾蔷笑道:“怎会是假的?”
贾母脸上已经绷不住笑容了,这时却见尹子瑜也从袖兜中掏出一物,送上了尹家太夫人为她备的一份寿礼,一个并不大的金丝楠木锦盒。
若只看木料,未必是喜庆之意。
金丝楠木除了做宫殿房梁外,多做棺材……
可是上面一旦刻上龙凤彩雕,那就立刻不同了。
因为这说明,东西来自宫里,是内造。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笑道:“尹家太夫人这次是下血本了,里面是一枚五彩金八仙庆寿镯,当初太夫人六十大寿时,皇后娘娘送的。”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样金贵,如何敢收?快拿好了,快拿好了!回去还给太夫人,这可不是顽的!除了太夫人,没人承受得起这个。”
贾家御赐之物并不稀少,但多是祖宗时候留下来的,且也无皇后钦赐的。
关键是,皇后送她娘的寿礼,贾母敢收?
然而尹子瑜却只是浅浅一笑,微微摇头,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老太太还是收下罢,太夫人说了,她老人家拉扯小小一个尹家,这些年就吃了不知多少苦。老太太你一个人拉扯这么两座大国公府,那么多口子,功劳多高且不说,只这份辛苦,怕只有你老自己知道。如今不好大庆寿,已是委屈着了。所以,太夫人让我们当晚辈的多孝敬着,不能慢怠。这份礼呢,就当子瑜孝敬你的。左右太夫人那些物件儿,最后都是子瑜的。”
贾母闻言,那眼泪真是当场就落下来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年来贾母是享尽人间富贵,活的快乐似神仙。
可贾母心里,却一定还是认为,她为贾家操碎了心。
尤其是贪上这么一窝子不争气的,她自己早早知道指望不上,才在贾代善薨后,将亲手教养大的元春,送进了宫,也算是处心积虑……
如今再听这话,就真的受不了,泪如雨下都是小的,简直行如决堤!
王夫人、凤姐儿、李纨等人忙劝,一时竟劝不住。
贾蔷在堂下就笑道:“哦哟!真是了不得了!老太太你也是堂堂国公夫人,天下女子比你老位份还高的,也没几个。怎就为了一个寿礼高兴成这样?这也太撑不起你老国公夫人的体面了罢?你老这样,岂不让人以为这些年我们这些做儿孙后辈的没孝敬你老甚么,如今收了个礼,就哭成这样?”
“呸!”
贾母心中的委屈和感动被这逆孙的话给打散了大半,用帕子抹了泪后啐笑道:“你这孽障,还有脸子说?难得人家太夫人是明白人!”又转头对王夫人道:“那位亲家,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王夫人微笑道:“是啊,若不是明白人,又怎能教养出一位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