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贾家桃园。
大门口,数十庄丁候在门口,见十来架马车行来,贾蔷并百余亲卫骑马护从,纷纷跪下见礼。
商卓问了庄头几句话,听其言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庄子里的女人们也都铺好了床褥,此刻都在厨房里候着。
比大队人马先来一步的李婧,已经带着专司安危周全的好手,去来回检查了数遍。
如今有个便利条件,林如海当初给的那位夏春雨,是个极擅养犬的高人,其调教的看家犬,能嗅出近百种毒药的气味。
李婧手下带着七八条这样的好犬,将庄园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有丝毫遗漏之处。
有这样的看家利器在,也让人安心踏实些。
林如海在山东能躲过多次毒药和袭杀,这样的看家犬功不可没。
等贾蔷单骑上山时,李婧已经带人点起了三大堆篝火。
这次人数比上回还多许多,上回十二戏官并未来。
有好些服侍的丫头也未来,这一回却是全都打包带了来……
香菱最是无忧无虑,刚下了马车,就带着爱犬小老虎去撒欢。
小老虎当着诸小姐的面抬起后腿撒尿,惹来一片笑骂声……
丫头们个个背着包袱去茅草屋里铺展床褥,凤姐儿和平儿照例去了半山……
带来的厨娘们,去了伙房准备做饭。
贾蔷见诸姊妹们已经围着最大的一堆篝火坐下,却都很安静,就走到黛玉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对诸女孩子们笑道:“其实老太太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这种事越是在高门大户里,越是寻常。到了顶尖儿的天家,景初朝五子夺嫡,那才叫真正的惨烈。你们眼下早些见识了,日后遇到了,也不必惊慌失措。”
迎春美眸中尽是茫然,她十分不解道:“为何分明是一家人,却要到这个地步?”
探春冷笑道:“还能为甚么,不过是贪心二字!”
迎春摇头道:“也并没短了谁的嚼用,再多得些,又能如何?”
湘云撇嘴道:“这哪有个够的时候,谁都想多占些,多风光些……”
宝钗亦道:“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小门小户,农家有二亩三分地,两个儿子,都要为那多出的一分地打个头破血流。”
贾蔷轻声笑道:“人性如此,我原也想着,能平和的过下去,将就着过下去便是,可惜不能。你们日后面对这样的事,也要记住。可以让一次,可以让两次,但绝不能无休止的忍让下去。第三次时,一定要果决斩断祸根!因为再忍让下去,就会纵容他们的贪婪和野心越来越大。每一次都不付出代价,也就愈发肆无忌惮,最终不可收拾,悔恨晚矣!”
“可以平庸,可以碌碌无为,但不能在背后伤害算计,这是底线呢。”
一直未开口的黛玉,轻声说道。
宝琴笑道:“林姐姐看着娇滴滴的,可比咱们都勇毅坚强。林姐姐,你和蔷哥哥好般配哦~”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笑道:“人小鬼大!”
惜春忽然笑道:“前儿还来了个打秋风的刘姥姥。”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从哪里来的刘姥姥?”
正说着,凤姐儿和平儿从山上下来,远远笑道:“刘姥姥并不同,可别都当坏人了,我王家也是有几门硬气的亲戚的!”
“哟!凤丫头你还敢往山上去,你这样的生像,神仙妃子似的,又光彩照人,可别被山大王抢了去当压寨夫人!”
黛玉扭过头去,看着凤姐儿过来,似笑非笑道。
在诸姊妹哄笑声中,凤姐儿面皮滚烫,好在夜了,也看不清到底是火光照耀的,还是臊红的脸,她咬牙啐道:“呸!你们一个贵胄显爵,年轻武侯,一个宰相千金,车驾都是凤辇,郎情妾意,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不说低调点惜福,倒来取笑我这苦命人!”
黛玉闻言,也只一笑了之。
一边宝钗冷眼旁观,见黛玉竟然就此作罢,诧异的有点动容……
不过再一想想,倒也能理解。
贾蔷为了黛玉,当日差点血洗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闹的捅破了天。
当初若非贾母以死相逼,甚至不惜辞官让爵,以全黛玉正室之位!
现在回头看看,那时若非贾蔷如此刚烈,说不得贾母和王夫人会让黛玉成为兼祧妻,反倒让尹家郡主来当宁侯夫人。
贾蔷对黛玉的好,众所皆知。
这回又为了林家老爷,身陷囹圄,吃了这样大的苦头……
可回来后,却不曾抱怨过一句!
而黛玉既明白了贾蔷这份心,又得其如此尊重,其他的事,想来她也愿意纵着他……
且对于身份贵重皎皎如明月的黛玉而言,一些人卑贱的就和压寨夫人一样,根本见不得光。
她们只是存在而已,没有丝毫威胁……
别说那些个,就连尹家郡主那样尊贵的人,还不是因为看出黛玉在贾蔷心中的地位,才甘愿先屈膝行礼?
贾蔷做到这个地步,换做是她,她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姐儿也是个乖觉伶俐人,在黛玉跟前话里话外,都十分明白她自己的位份……
待凤姐儿和平儿落座后,贾蔷笑问道:“这刘姥姥又有何不同?”
凤姐儿笑道:“这位与旁个打秋风的不同,她原不过是王家连宗的一位……”
黛玉好笑道:“那算你哪门子的姥姥?”
凤姐儿摇头道:“既然人家认得咱们,还记得上门来,虽只提了一篮地瓜,却也难得。如今愈发看明白了,并不是血脉相连的才是亲戚。有的人没甚血脉勾连,反倒真心实意,盼着你好,不忍多占你太多便宜。有的虽是血脉至亲,可做起事来,却如恶狼猛虎,恨不能吞了你。
那日刘姥姥前来,原是因为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舍了她二十两。后来老太太知道这么个老人上门,就请了去讲古。听说日子过的艰难,又要拿钱给她,太太也是。结果倒把人家唬了一跳,只道空手而来化缘,已是无礼,怎敢再多拿?别说银子,便连晚饭也不肯吃一口,怎么留也留不住,出城家去了。只道明岁收成好了,再来报答。”
宝琴笑道:“她是个好的,但也有人揣摩透了富贵人家的想法,偏故意这样做……”
凤姐儿瞧了眼宝琴,没好气道:“是有心如此,还是故意如此的,你道我们都分不清?你这小丫头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宝钗笑了,提醒道:“凤丫头,好好的说我们琴儿做甚么!”
湘云也笑道:“二嫂子你仔细着,我们琴儿最喜欢蔷哥哥了!”
凤姐儿“哟”了声,惊喜的看向一旁讶然的贾蔷,心里明了,便笑道:“这又是哪来的官司?琴儿还想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争斗一番不成?”
宝琴红着脸对贾蔷和黛玉道:“云姐姐就会乱说,她们顽游戏,问家里姊妹兄弟中,我最喜欢哪个,我就说最喜欢蔷哥哥,她们便总是取笑我!”
见她一点不忸怩自己这样说出来,黛玉反倒不多想,笑道:“是呢,你云姐姐最是讨人嫌,好似她最喜欢的不是蔷哥哥一样。”
湘云急眉赤眼,气的赌咒:“谁最喜欢他,谁就是头猪!”
贾蔷“咦”了声,道:“云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
湘云面红耳赤的跺脚犟道:“怎样?”众人好笑。
贾蔷摇头道:“好端端的,你怎骂自己是猪?”
众人大笑起来,湘云张牙舞爪,看模样是想和贾蔷拼命,到底被宝钗劝了下来。
凤姐儿笑的爽利,道:“云儿这话骂的,范围可海了去了。”
旁人正准备说甚么,就听迎春忽地长叹一声,道:“唉,都是一家人,又不缺少嚼用,为何非要想多占些,背后算计呢?”
众人:“……”场面一冷。
湘云小声提醒:“二姐姐,这是好前面的话局了……”
迎春闻言,见众人都诧异的看她,登时羞的面红耳赤。
贾蔷“啧”的摆摆手,止住凤姐儿想取笑的那张嘴,他同迎春微笑道:“二姑姑,还是那句话,人心不足。方才薛妹妹也说了,便是农家兄弟,为了父母的一分地也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和一座国公府的家业?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既有得则必有失,天地日月且不全,更何况是人生?咱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所面对的难处,就一定要比寻常百姓多要许多。但总得来说,只要人人都守规矩,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迎春轻声道:“可万一犯了错呢?”
一旁探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容易叫人误会,迎春是在替贾赦两口子张目……
贾蔷摇头微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果真一二回让贪欲迷了心,犯下错,若果真能改,自然仍是一家子。家人,族亲,原是要多包容些。所谓亲亲相隐,便是如此。但是,即便是家人,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底线!否则,就容易出大乱子,家不成家。这个时候,就需要斩钉截铁果决的止损,要大义灭亲!越早下决定,带来的祸患就越小。
今日那些人欺我,已经不是一两回了罢?所以,这一次,我必不再相让。
二姑姑也不必觉得难为情,这些事一家人说起来,似乎有些尴尬,其实不然。个人的寻常小秘密藏起来没关系,可这样的大是大非,问的越清楚,想的越明白,反倒越好,因为会少了许多误会,和因误会引起的怨恨。
所以,二姑姑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出来便是极好的,我做这些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探春闻言,也不拉扯迎春的衣袖了,倒跟着问了起来,道:“蔷哥儿,二房要搬离国公府么?那我们姊妹往后,岂不是难再见了?”她们这样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准迈的闺阁姑娘,在一家时见面容易,果真分了家,再想出府见面,却是难了。
哪怕,住的十分近。
贾蔷摇头道:“你们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着,不相干。再者,我只让二房搬离国公府中路院,先荣国薨逝这么多年了,大房承爵这么久,还住在偏院,你们自己说,这像一回事么?外面谁家背地里不拿这个当笑话?”
迎春迟疑道:“可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要去甘肃镇,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