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错,子弹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查房的医生啧啧出声,将清洗干净的子弹头递给了伤者。子弹头取出来后,惯例是要扔掉的,这人却说要留下做个纪念。程千帆接过弹头,他知道自己要感谢斯蒂庞克的铁皮厚实,这枚子弹是穿透铁皮后再击中他的肩膀的,动能已经减弱很多,子弹直接嵌在了肩膀肌肉里,并没有继续翻滚造成更大的伤害。“赵医生,多谢。”他向医生道谢。“医者本职。”赵国梁看了这个相貌英俊的伤者一眼,淡淡说道。“需要固定吗?”赵国梁再次问道。“不必了。”程千帆摇摇头。他有些奇怪,这位赵医生似乎非常热衷于给伤员打石膏固定,这话都问了他好几遍了。“你是做什么的?费主任亲自打电话特批了磺胺。”赵国梁状若好奇,随口问道。“普通的公务员。”程千帆微笑说道。“不像。”赵国梁摇摇头,他叮嘱伤者注意保护伤处、避免接触生水,倒背着双手离开了病房。……“百合花欸,百合花欸。”李芡实挎着卖花竹篮,在‘总机关医院’门口叫卖。医院本为国府海军军医医院,现在是梁宏志南京维新政府总机关二医院。“怎么回事?”另外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凑过来,低声问道。“进不去,有绥靖军盘查。”李芡实说道。胡李子小脸皱起来,他们是在医院门口讨生活的熟面孔,此前也经常会混进医院,只说一句某某病房要花,便不会被苛责怀疑。不过,今天竟然有绥靖军来医院设卡盘查,想要混入医院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绥靖军是南京维新政府的军队。去年三月底,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在南京成立,管辖江苏、浙江、安徽三个省和南京、上海两个特别市。维新政府原计划设立行政、司法、立法三院,结果司法院找不到合适的院长人选:没有明显压其他人一头、无可争议的人选。其他大小汉奸则为了抢这个位子打出了狗脑子,最后索性就干脆不设司法院了。维新政府成立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办公室。南京城遭到了日倭之惨绝人寰摧毁杀害,一时没有合适的办公场所。梁宏志只好跑到上海,租用了新亚饭店的房间办公,因此,人们也戏称他们是“饭店政权”。其实他们就算没办公室也没事,因为维新政府有一个日本顾问部,所有行动决议,都需日本顾问同意,甚至连汉奸们的起居生活都处在日本人的监视下。没办公室还好说,最令梁宏志头疼的是地位问题,或者说是——争宠。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华北王克敏之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是“中央政府”,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只是个“地方政府”。王克敏和梁宏志都跑到东京去寻求支持,俩人一直吵到日本陆军大臣板垣那里,最后板垣拍板支持王克敏,梁宏志只好灰溜溜的回南京了。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拥有十万人的华北治安军,梁宏志咬牙切齿要在军队数量上超越王克敏,不过,历经一年多,梁宏志的维新政府仅建立了一支不到一万人的绥靖军。就这,梁宏志把这万把人的绥靖军视作心肝宝贝,轻易不会动用,当然,还有一个说法是,南京城表面上是梁宏志的维新政府的,实际上还是日本人的,梁宏志每次要在南京城内排兵布阵,都需要向日本人请示。“必须想办法混进去。”胡李子小声说道,“酸枣哥快不行了。”就在此时,他的眼中一亮,“白梨姐来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交代说道,“机灵点。”“卖百合花的。”白梨朝着李芡实招了招手,又冲着岗哨的绥靖军士兵说道,“高级病房的崇太太要买百合花。”崇太太是绥靖军第 5师 312旅的旅长崇戊炘的夫人,因为伤寒住院。士兵看了一眼瘦小枯干的李芡实一眼,点了点头。白梨将李芡实带到了病房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等着急了吧,临时有个手术,也没得时间通知你。”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李芡实,“饿了吧,快吃。”李芡实嗷的咬了一口,然后却将馒头收进了花篮里。迎着白梨姐的目光,她低低说道,“我不饿。”白梨怜惜的摸了摸小丫头那没有营养的黄发,叹了口气,她知道李芡实不是不饿,是从嘴巴里省下来给弟弟妹妹吃。从身上摸出一个拇指粗细的小竹筒,白梨表情严肃叮嘱说道,“芡实,一定要保护好药粉,这点药粉来之不易。”“芡实知道。”李芡实接过小竹筒,掀起竹篮里的百合花,竹篮底部正好有一个缝隙,将小竹筒放进去,刚刚好卡住,几可谓天衣无缝。“上午响了枪,知道外面出啥事了么?”白梨问道。“蜜蜂场那边响枪,说是有江洋大盗绑票。”李芡实说道。“江洋大盗?”白梨皱眉,摇摇头,“不管是发生了什么,现在外面很乱,你们一定要小心。”“嗯。”……将李芡实送出机关总二院的大门,看着卖花小姑娘没有受到绥靖军哨兵的盘查和刁难,白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她的心中是雀跃的。今天的事情,虽有些波折,结果却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些呢。想要搜集到那一小管磺胺粉可不容易。磺胺粉在医院里是一级军事管制药品,寻常人根本没有资格用药,只有日本人以及经过特批的伪政权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调用磺胺粉。日本人很少会来机关总二院看病。她只能够寻找机会在那些汉奸们用药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截留’药粉。所谓截留,就是在换药之后,在护理部来收集药瓶之前,将药瓶底部残留(多余)的药粉偷偷收集起来,积少成多。运气不错,今天有一个中了枪的男子来医院就医,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头,医院里竟然特批了双份的磺胺粉,甚至还表示,药品不够了,可随时申请。单单只是这个待遇,白梨就揣测这名中枪的男子应该是一个铁杆汉奸。可惜了,模样挺俊的,却是个铁杆汉奸,呸!不过,也得益于此,白梨成功的多搜集了一些药粉。……病房区二楼的走廊拐角,程千帆使用左手从兜里摸出烟盒。他用嘴巴咬出一支烟,又摸出打火机,吧嗒一声点燃香烟。轻轻吸了口烟卷,程千帆看向窗外。咦?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午给她换药的那个女护士,正在送一个瘦小枯干的女娃出医院。女娃挎着一个竹篮,看起来像是卖花的小囡。程千帆似笑非笑,嘴巴里吐出几道烟圈。这个白护士有问题。字面上的有问题。并非是特指白护士是某方面的人,最起码这个白护士有倒卖管制药品的嫌疑。作为一名掌握了一定的外伤治疗、包扎技巧且兼职为上海滩法租界数一数二的黑市商人的特工,或者更确切的说,磺胺粉就是在程千帆的手中开始较大规模走私进入中国的,他对磺胺的熟悉程度,甚至要在这些外科医生、护士之上。在换药的时候,白护士至少截留了磺胺瓶六分之一的药量。这是一个既聪明又大胆的女护士。聪明是因为,截留六分之一的药量,刚好稍稍超过药瓶底部一点点,并不至于引起关注和怀疑。白护士对于这个度的把握掌握的较好。说大胆是因为,程千帆从护士做这事情的熟练程度可知,这个女护士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截留磺胺粉的事情了。如果是一次两次的话,主刀医生可能不会察觉什么。但是,倘若经常为之的话,程千帆知道这事是瞒不过主刀医生的,最起码他判断那位赵医生应该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假作不知道罢了。为何?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从伪政权的机关医院里‘盗窃’管制军需药品,这些药品的用途和流向可想而知。即便白护士并非抗日分子,但是,她能够搞到药品,这本身实际上也是在为抗日做贡献了。有意思。程千帆轻笑一声,护士涉嫌倒卖磺胺粉,主刀医生似也有同情抗日的嫌疑。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