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心中咯噔一响,尚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视线缓缓移过丁谓、王曾、母后和杨氏、雷允恭阴暗不定的脸,最后落在了父皇的榻前。
父皇静静的躺于榻间,一动不动,浊泪已涸,两只干枯的眼睛里仿佛还在闪烁着最后的一绺微光;而那丝慈爱的笑意则始终凝于父皇嘴角,直至殡殓时候,也没有褪去。
“太子,陛下……陛下遗旨!”雷允恭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颤颤抖抖的走近前来,面南而立。赵祯双目一转不转,死死的盯着父皇的脸,而对雷允恭的话竟是听而不闻。“太子……”翘着一嘴山羊胡子的王曾和一名太监抬过一张龙椅,丁谓则满面惶恐的和另外一名太监强行扶他坐下。雷允恭打开诏书,扯开公鸭嗓子高声宣道:
制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圣人达礼,古无所逃。朕自继位以来,敬天法祖,孜孜求治;……皇太子赵祯天纵睿哲,神授莫奇,可于榻前即皇帝之位;皇后刘氏晋为皇太后,淑妃杨氏晋为皇太妃,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
两府三司二百余名大小官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齐齐整整跪在了延庆宫外的花树下和甬道间;宫内宫外,咳痰不闻,唯雷允恭的宣读声音四面震荡,沉重而又清晰。雷允恭刚刚宣读完毕,赵祯尚在懵懂之间,便犹如木偶一般的被人摆弄着戴上龙冠,穿上龙袍,和刚刚晋位的皇太后并肩坐进了宽大的龙椅里面。
“新皇登基喽!”
“新皇登基喽!”
一声声呼喊,刺破夜的浓蔼,亦打破夜的岑寂,传向延庆宫外。
“陛下,陛下……殡天啦!”突然,父皇榻前,响起了雷允恭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母后、杨妃等人立刻跟着伏地嚎啕大哭。伴随着一片聒耳哭声,在王曾、丁谓的指派下,早已守候于宫外的太监宫女们手捧缞衣麻绖,缓步走了进来。
赵祯被雷允恭的哭喊声惊得身上一凛,在他十三岁的幼小心灵中,早已模模糊糊的明白了“殡天”的含义。他猛的跳下龙椅,挣开两名太监的扯拦,抢步扑至榻前,亦声嘶气噎的放声哭喊起来:“父皇,父皇,你睁开眼睛,再看一眼益儿好吗?父皇,父皇,你怎么再也不理益儿了呀?父皇,父皇,益儿并不恨你,真的并不恨你!……”
然而,父皇眼角的那一绺微光,早象天边晨星一般黯然隐去,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母后,朕现在做了皇帝,能够收回父皇的成命,免去赵珏哥哥一家的死罪吗?”三天后的朝会上,面对丹墀下面文武百官的扬尘舞拜,山呼万岁,赵祯强抑悲痛,悄声询问坐在身侧的刘太后。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楚王德芳连同六名妃嫔,早于父皇薨逝的当夜便已饮鸩而死,而赵珏和雯雯,此刻则正在赵福的带领下,惶惶然犹若丧家之犬的踏在了逃亡路上;那时候,他更不知道刘太后其实只是他的养母,而他的生母李宸妃,此刻则正象千百个普通嫔妃宫娥一般站在殿外,望眼欲穿的思念着虽近在咫尺却如远隔万水千山的儿子。
“不,益儿。这皇宫里面,兄弟阋墙,父子相屠,血染丹墀,魂萦阶陛,惊心动魄的事儿多着呢!你知道我们母子坐在这里,暗中正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视着我们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做皇帝的,稍稍一个蹉跌,便将堕入万劫不复地狱,届时虽欲做一大梁布衣,耕耘自给,饲鸭养鹅,只怕亦不可得矣。——何况我们现在主少国疑,正是万分危险的时期?所以,这件事情,且暂放一放吧!”
刘太后微微一笑,语气虽然温和,但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不,母后!不,母后!……”
那一刻,他的泪水,无声的顺着脸颊淌落下来;透过朦胧的泪水,他似乎看到了赵珏和雯雯就站在阶陛下面,正用怨恨愤怒的目光盯视着自己。那一刻,他在心中默默的抗拒着母后,但却并不敢发音出声;他已模糊明白,即便做了皇帝,也有许多事情,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
虽在梦中,可是这一切,却就象昨日往事一般历历在目。然而,后来,他是怎样极力争取的,母后又是怎样严厉训斥的?赵祯却全然没了印象。他所知道的,就是醒来时候,方才发现泪水潸然而下,润湿了颈下的锦枕。
赵祯抹去眼角的一滴余泪,慢慢坐起身来,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是两名御前侍卫笔直而模糊的身影。“什么时刻啦?”他轻声问道。“回陛下的话,刚交四鼓!”门外传进干脆利落的回话,却是郝思文、郝思武兄弟的声音。
“唔。”他应了一声,也不燃亮灯烛,自个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推门踱至院中。
这正是黎明前夕最黑暗也最幽寂的时刻。赵祯仰望着斜挂西天的一弯眉月,无声的呼吸了一口冷冽的夜气,慢慢说道:
“知会琴老和鸽童一声,大家早作启程准备。朕天明用过早膳之后,便要动身前往襄阳了!”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大宋萁豆劫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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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