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隐-1(1 / 2)

“上一次,还是两年,不,三年前了吧?”老板带着习惯的笑容,将小坛口用厚厚的大红皮纸仔细地封住,再拴上细麻绳,又说:“哎,蓝公子,我儿子都这么大了,能不能上你们家学学本事啊?”

蓝忘机倒是未曾想到老板会提出需要自己解答的问题,自从成年以来普通人家看到自己,大都退避三舍,鲜有搭讪。只不过是三年前在这里买过一坛酒,老板就跟自己这么熟了?还是自己看起来真的跟往日不同了?心中犯疑,口里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姑苏蓝氏招收弟子,需经考核,每年三月初九、九月初九开放招录,你家公子若有意,可待那时前去。”

老板手里没停,已经将两坛子酒封好,用一根粗绳子拴在一起,交到蓝忘机手上。脸上堆着的笑,并未像上次那样僵住,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蓝忘机浅得看不出颜色的眼睛里,好像有个巨大的空洞一直空到心底,连带自己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害他紧张的不停地说话,从铺子说到儿子,却再也不敢看那双眼睛。

今天蓝忘机俊雅昳丽的外表还是跟上次一样,生人勿进的一身冷气还是在六尺开外就可感受,可眼睛里的确有什么变了,也许是春意将那万古长冰一点一滴融进了雨里,转瞬就滋润在开满桃花的枝头。

蓝忘机道了谢,携着两坛天子笑转身离开,老板又盯着他的背影迷离了一会,恍然大悟,方才觉得蓝公子哪里不一样了,对了,就是那眼神,分明是家有喜事啊!想到这里,也跟着高兴起来,喜滋滋将这二坛酒当作今天最后一笔买卖,哼着小曲开始收拾铺子,准备关门回家。

从兰陵御剑回姑苏后,蓝忘机让跟随的蓝家弟子们先行回去,自己到彩衣镇置办些物品,先是到成衣铺子去了一趟,再专门绕道来了天子笑的酒肆。两坛酒,一旅人,循着暮色行至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山门之内刀削斧劈的山崖上,三千篆文家规,规整森严,如亘古永恒天地之间的铁陀,雕琢着每一个蓝氏子弟。魏无羡曾经发誓永生不再踏足的地方,今天蓝忘机带他回来了。

踏进山门的一瞬间,蓝忘机心底泛起一阵痉挛,就像懵懂幼年时曾经违逆叔父的命令,半夜起来跑到龙胆小筑前,不敢吭声不敢哭泣,默默坐着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夜到天明,不知不觉睡倒在满是露水的紫色花朵间,心头那又痒又痛的感觉。

静室外竹影婆娑明暗交替,白梅虬枝横斜在玉兰笔直的树干间新绿点点,几日未归,玉兰树陆续开过的雪白花瓣飘落一地,今春最后的十余朵花苞蓄势待放。蓝忘机随手布了一个结界,翩然入室。

掀开床榻前的一块地板,露出地洞里的漆匣,蓝忘机将其取出放到案上,揭开盖子,魏无羡的手稿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内。小心地捧出厚厚的纸稿,凭着记忆,蓝忘机翻到一页记载恶鬼食人的小楷纸张,仔细看了一阵,又翻到复生之法、回魂之法等记载,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最后的大石终于落地,心情甚好地将手稿放回原处。

回来的路上,蓝忘机一直在思索当初江流是用什么方法控制百鬼分食魏无羡,又怎样将魏无羡的原身重塑,他过目不忘,已经将魏无羡的手稿在脑中翻过无数遍,隐约有了结论。事关魏无羡的安危,唯恐记错,因此又将手稿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核对了好几次,才证实了猜想。

蓝忘机将七弦琴稳稳架在案上,从怀里取出那只封恶乾坤袋置于琴身之前,打开了袋子,滚滚黑雾从袋子里涌出,如海面上风暴起时卷起的漆黑乌云,不停地越磊越高越积越厚,整个室内被漫布的黑雾笼罩,几乎已经看不清烛火的光。忽然间,黑雾化作无数狰狞可怖、张牙舞爪的鬼形,带着隐约的咆哮,从屋顶上方山倾一般地向着蓝忘机俯冲过来。

千钧之际,肃杀凌厉的琴音如千军万马踏遍战场、激昂的战鼓擂震三军,蓝忘机双手如风在琴弦上拨动,快得只剩残影,每一声都饱含灵力的《破阵》曲直冲黑雾而去,琴声余韵吟吟不绝,如巨浪在海上翻涌,一道道看不见的杀气将只只鬼影击得支离破碎,四散逃窜,黑雾再次变为不成形的散漫浓烟,在室内躲避着琴音的追击。

但琴音不停不止,曲调一转,愈发凝重狠厉、快如雷电,犹如夏夜里的狂风骤雨夹杂着万千冰雹,敲打在广袤无垠的荒原,摧毁着碰到的一切。《摄魂》曲由内至外撕裂着鬼髓,将满室逃窜的黑烟尽数击溃,黑气隐没,变为杳杳白烟从地面升腾至半空,越来越淡,逐渐消散无形。房间角落里仙鹤回眸的落地烛台上,几只火苗扑朔的蜡烛,恢复了照亮整个室内的光芒。

白烟散尽,一具黑衣的男子躯体悬浮在离地三尺高的地方,修眉高鼻,面若敷粉,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随着最后一阵琴声的颤音消失,男子躯体陡然下落,稳稳当当地落在蓝忘机双臂之中。

蓝忘机长吁一口气,魏无羡看起来全须全尾,没有缺失,但还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既无心跳也无脉搏,整个人像是一碰就会碎掉般的脆弱。蓝忘机压抑住振聋发聩的心跳,赶紧将魏无羡抱到榻上放好,忍不住轻柔地抚过他还没有血色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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