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天2(1 / 2)

她的悲恸像一道新鲜的伤口,蓦然刻上蓝忘机已经结痂的心头,魏无羡听到他沉重而纷乱的呼吸声,看到他用哀伤连成的海一样的眸子与阿婆对视,自己的胸口也一阵发紧。

阿婆——姥姥拭去脸上的泪水,强挤出一个笑容,让蓝忘机与魏无羡坐在对面,对旁边的女子说道:“只需斟茶过来,不必候着了,就去陪着圣女吧。”

“我知道你们会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姥姥的目光未曾离开过蓝忘机分毫,她年纪虽老,眼珠却仍清澈空灵,这让她的凄惘无比清晰。她枯瘦的手指滑过绷架上月白色的绸缎,朝蓝忘机伸过去,好像要摸一摸他的脸,又猝然垂下,落在绣了一半的重穗兰花上。

蓝忘机下眼睫卷曲的末梢上,有一滴细小的水珠,在他屏住呼吸那一瞬间滴落,白得刺眼的家袍上晕染出一点浅灰色,像卷云纹的暗边,他轻声答道:“晚辈蓝湛,字忘机。”

姥姥楞了有一瞬,目光开始摇乱,晃到自己的手下的绣缎上,唏嘘般地低语道:“蓝家人,孽缘啊。”跟着又是几声轻微的叹息,然后抬起眼来,再次打量着蓝忘机,慢慢说道:“你很像她,我想你也猜到了,你母亲,曾是这里的圣女。”

“是。”蓝忘机凝望着她,她的每一条皱纹,都可能镌刻着母亲的过去,他曾经渴望又遥远的秘密,她的记忆与他的记忆,能否还原那个即使终日困在弹丸斗室里,却仍不嗔不怨、笑语晏晏的女子?

魏无羡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虽然也是父母早逝,可毕竟父亲母亲在时的温暖回忆如在眼前,后来又得江枫眠悉心爱护,加上天性洒脱,还不曾有过特别伤怀的时刻。看蓝忘机的模样,家规严苛,只怕少于承欢父母膝下,过的都是难熬的日子。

蓝忘机颤声道:“姥姥,为什么我活着,我母亲一定就不在了?”

姥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叹道:“圣女天生奇脉,最适合修仙练道,却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父无母、无兄无妹、无夫无子。”她的语音很轻,却震得蓝忘机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话语里的无奈伤感,又像缀着铅块的丝线,将魏无羡的心一并扯了下去。

绯裙女子端来茶盘,悄然给几人斟上茶,又无声地退了出去。红亮的茶汤袅然扬着热气,稍微减轻了些哀伤的气氛,姥姥将茶盏往蓝忘机面前推近了些,说道:“这茶,你母亲当年最喜欢喝。”

谢过姥姥,蓝忘机与魏无羡端起茶盏,各自啜了一小口。初入口,清淡的微苦,只在舌尖浅浅掠过,复又略感清甜,蓦然间梅香盈满口鼻,待茶汤落喉,暖意满怀,呼吸间却是悠长的春风般的回味。要说春风是什么味道?没人能说出来,可这茶喝下去的感觉,就让人直觉这就是春风的味道。

魏无羡正欲赞叹下这茶,忽然眼睛不受控制地模糊,一口气竟然提不上来,身子发软,一把拉住蓝忘机道:“蓝湛,这茶……”影影绰绰地看到蓝忘机也是摇摇欲倒,再想起身,却浑身无力,瘫倒在了案几上。

微暖的阳光照射在眼皮上,四周天光明亮,魏无羡猝然睁眼,已然置身在一片草地上,转头一看,蓝忘机皱着眉头,眼眸水光粼粼,也是刚刚转醒。他们站在草地中央,不知名的蓝紫色花间杂在碧绿的草叶中,一直铺到视野尽头的高山脚下,而那座山看不到顶,天际云海苍茫,不知道还有多少隐没在云层里。

两人相视而顾,已经知道是被带入了幻境,呼吸身体皆无异常,想必姥姥没有恶意。正不知该如何行动,却听到身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个稚嫩动听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一同回头,眼前一亮,几步之遥处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灵动的光彩竟然盖过了艳阳。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轻纱衫裙,随风飘舞,像是随时会御风而飞,她朝两人的方向俏皮地笑着,说道:“我今日学的这套剑法可厉害了,纯姨,你看着啊!”说罢念动剑诀,一柄如寒冰一样剔透的仙剑,自她身后飞起,游龙惊鸿起剑气,星河流光难比拟,剑风飒飒如引雷霆闪电,将她罩在剑网中间,只见一团雪白的剑光翻飞,不见其人。

又听陡然一声喝止,仙剑自千万朵剑花中戛然悬停,稳稳送到两人面前,一朵蓝紫色的花挑在剑尖,花瓣还随着微风轻颤,剑的那头是少女略有汗湿的笑颜,和那双金色太阳一样热烈的眼睛。

蓝忘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伸手去触碰那花,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那朵花和那把剑,红衣少女盈盈而笑,对他们视而不见,眼光穿透他们的身体,看向后面。

魏无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一只纤细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捻起了剑尖上的花,他随着这只手转过身去,身后一个高挑窈窕的四十余岁黄衫美貌女子,微笑着将花朵簪在鬓边,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竹篮,轻启朱唇道:“瀞儿,真厉害。”她面目沉静,行止颇有雅韵,容貌隐隐可见姥姥的模样。

红衣少女穿过两人的身体,扑到纯姨怀里,娇俏的搂住她脖子,撒娇道:“纯姨,今天我学这套剑法,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师傅都说我进步神速。你看,今天是不是该奖励我啊?”

纯姨伸出三根手指在少女肩头一点,少女“啊哟”一声赶紧用手揉捏,口里嘘声不断。纯姨摇摇头,语气就重了三分,道:“练功那么拼命做什么?又受伤了?看我采集蛇莓,就是给你疗伤用的么?”一连问几句话,少女小嘴撅得老高,只不应声。

“好了,你且帮我提好篮子,回去给你做好吃的。”纯姨轻拍少女的头,将手中竹篮递给她,又掏出手帕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嘱咐道:“你还小,要练功,时间多的是,不用那么拼命。”她们一起转身,向着远处模糊的城廓方向走去。

“可师傅说,要我越早练成越好。”少女双手提着篮子,走在纯姨前面,也不好好走路,在草地上一蹦一跳,发髻上的红色飘带跟着上上下下飞扬,“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纯姨脸色一暗,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少女转头时又面带微笑说道:“那么今日你书读到哪里了?”

少女天真烂漫,喜怒皆形于色,听纯姨问读书,一脸不胜其烦地叹气道:“《德经》今日解完,明日该解《大学》了。”俯身扯下一把青草,揉碎了望天上一扬,洒在风中,少许落在乌黑如云的秀发上,她又甩甩头发,说道:“读书好闷啊,纯姨,你说师傅为什么要让我读这些书啊?只是练功该多好啊!”

纯姨拂下少女肩头的几点青草碎渣,缓缓道:“若不读书,你就不会理解这世间的天地人伦,也不会理解身上的这份责任,更无法在多变的大千时局里找准目标、保全自身。”

少女又伸手挽住纯姨的手臂,笑道:“纯姨,告诉我你小时候读书的趣事好不好?”一黄一红两个背影逐渐远去,慢慢淡出了视野。

蓝忘机目中含泪,一直望着少女的身影,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魏无羡轻声道:“蓝湛,我们这是在姥姥的记忆里。”他试着去拉蓝忘机的手,本以为也会像触碰空气一样,却没料到触手温暖,于是用力握住了他手掌。

“姥姥给我们喝的茶,应该是让我们进入她的记忆里,可以看到她与你母亲相处的情景,以解你心中思念之情。”魏无羡柔声安慰道。

“我知。”蓝忘机回眸,隐隐有点欣慰混合在淡淡的愁绪里,忽而又睁大了眼睛:他们瞬间又置身于一个院落里,面前的四扇雕花门扉紧闭着,纯姨一身暮绿色长衫,站在他们身旁,望着紧闭的房门,秀眉紧蹙,像是在竭力让自己轻松一些,然而却掩不住心底的担忧。

两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二十来岁的瀞儿走出来,还是一身红衣,她已经完全褪去稚气,身姿窈窕婀娜,行动间轻盈似飞鸿踏雪,模样也比几年前更惊艳,乍一看像是圆润了棱角的蓝忘机,只是神韵里自有几丝妩媚娇柔,她扬起方才垂下的眼睫,院落里霎时明华如月,金晖闪耀。

蓝忘机的目光再次粘附在年轻的母亲身上,不愿意挪开。身旁站立的纯姨迎上去,慢声问道:“定了么?”

瀞儿点点头,星眸璨璨,嫣然一笑,双臂舒展紧紧搂住了纯姨,她已经长得比纯姨还要高上一点,仍保留着少时对纯姨的依恋,她埋头在纯姨的肩上,闭目细语:“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纯姨了!”

纯姨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要是真的想纯姨了,你就回来,跟纯姨作伴。”

瀞儿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啊?中原真的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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