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远处幕天的蓝黑色愈发深沉。贺夫人说道:“泽芜君想什么呢,我有必要对她做什么?我只是给她看了一张画。”
蓝曦臣道:“画?什么画?”
贺夫人笑道:“这幅画可贵了。价值一千两黄金或者一万石米,或者五百匹好马。”她的声音不复当年的温柔,依旧动听却隐含鸣金之音,不知是不是因为边关的风沙,磨砺出了一副利落的肝胆。
“我不感兴趣。林姑娘在哪里?”蓝曦臣心情毫无起伏,不曾被她左右。
贺夫人又笑了笑,说道:“你不感兴趣,林姑娘可感兴趣了,她只看了一张摹本,就不远千里来求着我要看原画。”
“她现在在哪里?”蓝曦臣继续问道。
贺夫人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冷得像从戈壁上吹来的风,说道:“蓝宗主,你以为你可以命令我么?”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我们不是敌人。”
“既然如此,我说我没有绑架她,你为什么不信?”贺夫人冷冷地问道。
蓝曦臣说道:“她是无辜的,不该牵涉进来。”
贺夫人冷笑道:“无辜的人都死了,现在活着的,没一个是无辜的。”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说道:“请你带我去见她。”
贺夫人的声音很淡漠:“蓝宗主是为了谁呢?”
蓝曦臣也淡淡地道:“我只是受了林姑娘父亲之托,帮他找女儿。”
说了这么久的话,贺夫人其实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此时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窈窕秀丽,她转身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
那位女官在楼下的门口端立着等待,见到二人下楼忙鞠躬行礼,贺夫人走到她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她便拿起臂弯处搭着的披风,给贺夫人穿上,动作无比纯熟,显然不知道做过了多少次。
城内各处的灯都已经点燃,不甚明亮地照着青黑的石墙石路,他们在军营里穿行。女官手里拎着一盏造型别致的灯笼,底部垂有铜铃,走动时发出动听且特别的铃声,所到之处,除了岗哨军士,别的士兵们纷纷回避,来不及回避的,便都转身背对着他们,纪律十分严明。
蓝曦臣看着贺夫人柔若风拂纤柳的身姿仪态,与这硬朗冷酷的军营形成一种奇异的协调,不知道是她柔软了这灰黑色的铁石,还是铁石淬炼了她。
落日之后,除了暖黄的灯光,到处都是一片片深浅不一的黑色,直到他们走进主帅的府邸,眼前才开始有了些别的颜色,穿着绿色布衣的仆妇迎了过来,拘谨而礼貌,不敢抬头看跟着贺夫人进来的蓝曦臣。
“将军呢?”贺夫人问道。
仆妇摇摇头,门口一位身着软甲的中年护卫上前说道:“将军带着小公子巡视到了阳关,今日不回。”
贺夫人点点头,转身问仆妇:“那位姑娘呢?可吃了晚饭?”她站定在厅中,让那女官给她脱掉披风,蓝曦臣这才注意到她身着湖蓝色的长衫,水红色长裙,云鬓高耸,钗环简单。
“没有夫人吩咐,我们不敢做主。”仆妇低头回答。
“好吧,你们都在这里候着,我带客人去见见她,两刻钟后传晚膳。”贺夫人简短地下了指令,往屏风后走去。
蓝曦臣提步跟上。那几位仆妇女官守卫果然留在厅中,没有跟过来。绕过屏风,便是一道四开后门,他们出了后门来到一所院子,灯影里,蓝曦臣看到院子中间的胡杨树正在抽芽。贺夫人推开西厢房的门,却没进去,只盯着屋内,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
蓝曦臣顿了一下,绕过贺夫人踏进门槛,只见林湘思趴在案桌上,怔怔地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帷幔,明艳夺人的脸上都是泪痕。听见门被推开,眼前人影晃动,她还是木木地瞪着眼睛,又是恐惧又是期望,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万念俱灰。
那不过是一幅普普通通的麻布帷幔,蓝曦臣走到帷幔前,迟疑地看了一眼林湘思,又看着帷幔。林湘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露出更深的恐惧来,她不是恐惧那幅帷幔,而是恐惧那后面的东西。